院墙内外(61)_袁来

六十一

　　周一一上班，郝胜强就接到通知，校长和书记要来化学学院现场办公，解决青年教师在科技创新与技术转化方面的困难。具体程序是这样的，校领导走访几个实验室，问一些问题，然后在学院大会议召开一个青年教师座谈会，校领导和二十多位青年教师出席会议。郝胜强明白了，学校一定是受到了方方面面的压力，才做出这样的姿态。他和几位师兄商量好，一定要把全球招聘院长的事情讲出来。

　　座谈会上，年轻教师积极而兴奋，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院党委书记刘春明在座，而代理院长张仁瞻却没有出席，这是个天赐良机。校长首先作了一个自我检讨，说对青年教师的生活工作关心不够，希望大家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放心提。校长是位温文尔雅的学者，颇有长者风度，只是他的那些随从，都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脸色铁青毫无表情。不过，郝胜强是个小讲师，平日和这些大人物没什么直接接触，所以也不害怕他们。几位青年教师提了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比如住房紧张、科研经费申请不到、职称评定不合理等等。这些困难，十年前也是这种状况，并没有因为时代的发展而有所改变。郝胜强庆幸娶到了一个有车有房的老婆，否则，也和他们一样愁眉苦脸。校长很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些问题。他和蔼地扫视全场，然后把目光落在郝胜强身上，说：“郝博士，你也谈谈吧。”郝胜强顿了顿，略微有些紧张，说：“我希望能给青年教师和老教师一样的待遇，比如，在和校外企业合作的时候，程序和手段简化一些，某些方面可以开绿灯。当然，这个合作的前提是合法合理双赢。毕竟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促进科研成果的转化，促进经济发展。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国家级的大项目，比如自然科学基金这种，我们青年教师很难拿到，现在的科研经费只能从横向项目中获得。所以，我希望这方面在体制上有所创新。”校长不停地点头，认真地在本子上做着记录。校长身边有位穿白衬衫的人从不作声，一直埋头做笔记，校长的随从们似乎对他很客气，校长也好几次和他耳语，好像问他有什么问题要问，他连忙摆摆手，表示只听就可以。这人郝胜强以前没见过，看起来像是部里或者省里派来做调研的“钦差大臣”。整个会谈的气氛一直是融洽而祥和的，问题谈得很充分，领导的表态也很好，就在快差不多的时候，主持人校办主任说“如果大家没有问题了，那我们就请校长给我们讲话”，他刚要邀请校长做总结讲话，万振涛忽然高声说：“校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谈谈。”那架势不像是谈问题，而是故意造不和谐一样。校办主任很尴尬，望着校长，校长一愣，左右看看，其实就是看身边的“钦差大臣”。“钦差大臣”却不作表态，只是一脸笑咪咪。校长温和地说：“请讲。”万振涛说：“我们强烈要求全球招聘院长！”此话一出口，全场哗然。这类现场办公会议基本上都是走秀，是给校宣传部提供新闻素材，很难解决实际问题，更不用说在这种场合提到敏感的人事问题。“钦差大臣”目光中充满鼓励。校长就问：“为什么呢？”万振涛激情高昂地说：“目前，我感觉我们的院里个别领导，学术水平不行，社会声望不够，这样的人不足以保证学科建设和学术力量发展。全球招聘是国际趋势和潮流，也是国内已经非常普遍的一种吸纳人才的方式，能促进学术交流，提高科研实力，同时避免一些固有的人事纠纷。这样对学院、对学校的发展都是大有好处。”校长和“钦差大臣”分头记下来了。校长作了座谈总结，积极表扬青年教师敢说真话、敢说实话的精神，表示对青年教师的实际困难和提出的要求，校党委校委会会认真考虑，并且积极研究，争取解决好这些问题，稳定教师队伍，促进科研发展。虽然校长的讲话很冠冕，但是至少让他记下了这件事情。

　　27

　　张仁瞻陷入了四面受敌的境地。据说，他和刘春明本来已经拟好了对郝胜强的处罚决定：一年之内停止校外合作项目，党内记过处分。处罚决定原本打算对外公布，但是一直没有看到下通告。在这样舆论高涨的关头，张仁瞻不敢再戳马蜂窝，只得对此事保持沉默，不接受记者采访，不在任何场所表态，像吞苍蝇一样把这件事情吞到肚子里面去。学院里面，自然有人看热闹，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为张仁瞻鸣不平，也有人支持郝胜强。众人的热情很高，每天都有最新新闻，当事人张仁瞻和郝胜强却保持沉默。郝胜强内心一直保持清醒，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还是阻止张仁瞻当上院长，同时还能让丁子健继续获得校方支持，成为明年的院士候选人。前一个目标看来希望比较大，好几件事情让张仁瞻成为负面人物，反对他当院长的呼声越来越强，尤其是校长也已经明确听到了群众的心愿。后一个目标，现在看来却难度极大，丁子健本人已经不热衷于院士申报，况且对于他继续申请院士，学校和学院都有了不少非议之声，尤其常务副校长李震东不支持丁子健。不过，总的说来，先阻止张仁瞻成为院长，以免以后受打压，是更迫切的任务。郝胜强不会掉以轻心，张仁瞻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一定是在酝酿阴谋，从他那阴险的目光可以看出来。以张仁瞻的行事风格来看，笑面虎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也许现在已经有了出奇制胜的法宝，就等着一招制敌。

　　回到家里，郝胜强异常烦恼。这段时间以来，他独自承受了单位里的风风雨雨，很多事情都没有和梅灵细说，一方面是怕她担心，更主要的是一看到她那种痴迷炒股的状态，便没有心思和她说这些人事纠纷。梅灵也没有怎么追问，只是从母亲那里简单地了解一点情况，有时候也劝说郝胜强几句，烦恼的事情不要记在心里，同时也要注意和周围人的关系。郝胜强看得出来，她的关心是一种敷衍，她并没有从内心认识到他面临的压力。倒是小芳有一次还专门跑到学校，给郝胜强鼓劲打气，告诉他说，《青年文摘》上有篇文章，叫“不放弃，不抛弃”，告诉人们要有希望和信心。郝胜强颇为感动。梅灵只关心股票的涨与停，自从炒股以来，她与朋友聚会的频率大大高于从前，动不动出去和朋友交流心得。更为可气的是，她订制的股票信息短信随时随地地来，吃饭时，上厕所时，甚至同房的时候也有。有一次，郝声强刚开始，短信就来了，梅灵像遇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催促他快速行事，郝胜强还没有完，她就迫不急得地看短信回信息。这些事情令郝胜强极其不爽，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只得说几句。他感觉和梅灵的距离越来越远，每次生气或者发火之后，总是后悔，发誓下次一定和老婆好好沟通，认真讲道理。可是，每次事到临头，他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忍不住要说几句难听的话。他也曾想和老婆好好谈谈，就如同书上或者电视上讲的，夫妻之间要认真沟通。可是，他发现自己和老婆缺乏一种沟通和交流的态度。梅灵缺乏耐心认真地听郝胜强说心里话，郝胜强也觉得有些话开不了口。他们之间似乎一直认真不起来，这是郝胜强最苦恼的地方。他向往那种夫妻无话不谈彼此鼓励的情感模式，甚至还想起以前单身时候许下的愿望：等我有了老婆，一定好好疼爱她，呵护她，照顾她，让她感受幸福和快乐。现在，老婆有了，却怎么也达不到自己想象的那种状况。他不明白，是自己的婚姻如此，还是别人的婚姻也一样。他觉得异常苦恼，更痛苦的是痛苦没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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