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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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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念他,想念真是折磨人啊。在和弟弟谈话之后的这一晚,她彻夜难眠。她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一早,她跑到火车站,排队买了一张当晚赴北京的硬座火车票。她属于带薪上学的大学生,因为她刚好有八年的工龄,所以,在同学中,她属于“有钱阶级”,每月,有38元5角钱,一个二级车工的收入。平时,她省吃俭用,有时会给弟弟寄点零花钱去,剩余的,就存起来。现在,这钱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来到了北京,他的城市,他的家。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也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个伟大的都城。她不辨东西,毫无方向感,晕头晕脑,可她很高兴。她终于和他在一个城市了,感受着同样的气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来,四个人一间房,其他三人都是来上访落实政策的。只有她,是个闲人,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人家问她来干什么,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来干什么?那是一个秘密啊。 她买了一张北京市交通图,第二天一早,按图索骥,坐车、倒车、再倒车,终于,来到了西郊。她找清华园,找到了。她远远地站着,看了又看。这赫赫有名的名校,是他的母校啊(准确地说,他其实仅仅属于附中。)她不知道他的家,从来没问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这城市是他的,到处都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他的气息。她绕着清华园外走啊走,不停地走,感觉到,整个“水木清华”都是他的,连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是他的呢。她触及着属于他的点点碎屑,是那么快乐。 她在那城市待了十天,并不想碰到他,她只是想离他近一些,离他的现在,还有,过去。她一个人,去了长城,爬了香山,游了颐和园。在那些地方,到处都有人涂写着:某某某到此一游。她冒出一个傻念头,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要细心寻找,想找到一个他来过此处的证据,她寄希望于他,哪怕只有一次淘气和忘乎所以,哪个小男孩没有淘气的时候呢?她大海捞针一样地在这巨大的城市寻找着一个凭据,某某某到此一游。可是,她找不到,他真是太乖了,或者,他隐藏得太深了。 她一个人,在这城市,四处游荡。有一天她甚至一个人来到了“老莫”,莫斯科餐厅。那时他们,他和陈果,常常说起的一个地方。她被它俄罗斯式的庞大、高耸和辽阔惊呆了,许久缓不过神来。她也不会点菜,因为她从没有吃过西餐,也不会使用刀叉。她要了一份沙拉、一个烤鱼和一份奶油蘑菇汤,并不好吃,特别是那鱼,是用黄油烤出来的,有一种怪味,这让她被北方内陆小城培养出的简单的味觉很不习惯。她坐在一个冬宫式的地方,沉默地、别扭地吃完了这陌生异域的菜肴,心里想,潘红霞到此一游。她用指头在桌子上慢慢写下了这看不见的一行字迹,忽然间,无声无息地哭了。 第二天她就回家了,回自己的家。她平静了许多,她甚至还给家人都买了小礼物。然后,她就着手做一件事情,开始忙碌起来。她顶着八月的骄阳,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跑遍了这城中的大街小巷,她还跑图书馆,查资料,在里面一呆就是一整天。日子在忙碌中总是容易过去的,终于,开学了,终于,她看到他了。在见到他的当天,她交给他一摞稿纸,那是她忙碌了整整一个炎夏的证据。 “这是什么?你也写小说了吗?”他高兴地问,“街名考?这是小说的名字吗?” 那当然不是一篇小说,那是一份答卷,一个回答,回答他在五月的某个晚上,向她随口提出的问题,关于这城市,关于那些街名:东营盘、辑虎营、付家巷……他说:“哦我忘了,你们女的都不关心这些。”不错她那时是不关心,可现在她关心了,那个水声浩大的夜晚之后,她“关心”了。 他有些惊愕。 §4.小玲珑讲的故事 他是我的老师。教过我不长时间。我没必要说他的名字,说了你也记不住。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幸福”,因为他总爱把“幸福”这两个字挂在嘴上,口渴了,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一抹嘴,说:“真幸福啊。”憋一泡尿,憋急了,终于撒出来,也是这么一句:“真幸福啊。”特别书生。 他不是正式老师,是代教,民办教师。和你们差不过,也是老三届的,不过他没你们“ 幸福”,他不是插队知青,是“回乡知青”,农民的儿子,是我们县中的学生,据说他曾经是我们的骄傲,高一的时候就在省报副刊上发表过一篇小文章,写春耕的吧?要不就是夏种什么的,“牛铃像音符一样欢快地撒在田垄上,”反正就是这一类玩意儿,才子啊!后来就让他回来当代教了,缺老师嘛。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谁的后门,反正他回来了。特别瘦,挽着袖口,领口上别着假领子,白棉线勾的那种,我也会勾,有一段特别时兴这个,有用线勾的,也有用毛线打的,阿尔巴尼亚花边,那是往大衣领子上别的。他就戴着那种领子,他们说是高二的一个女学生给他勾的。叫什么娟,这个什么娟我一直不认识,有人说她挺漂亮,有人说她一点不漂亮,很丑,不过挺风骚。他们说看一个女人风骚不风骚从她走路怎么甩手就能看出来,特别灵验。 我小的时候,我们县城里有一个女人,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得特老实,人笨笨的,穿一条打补丁的裤子,很朴素啊。可是她从街上甩着手一走过去,那些婆姨们就撇嘴,说,“骚货!”她们一看她走路就识破她了!后来果然她男人死了,她们就说是让她折腾死的,“无底洞啊!”这女人没多久就改嫁了,没几年,嘿,她男人又死了!真厉害呀。 一开始,“幸福”不教我们,教高二的那个什么娟,可后来我们的语文老师要生孩子了,就让他兼上了我们的课。这一下,他就教四个班的课了。他倒没有不高兴,年轻嘛,再说又是民办的。可是怪了,第一天,他来给我们上课,往讲台上一站,就喊了一声: “呼延小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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