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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搭摩托车太危险,那些摩托佬都是亡命徒,有的甚至就是飞车党,你以后一定不能再搭,当然,很快要禁摩了!”

  他“嘿嘿”一笑,说:“你知道吗?我和他讲好价后,要他让我驾车,他坐我后面。我驾车很安全的,绝不抢道。”

  “有这样的事?他居然同意让你驾车?”

  “我给的车费可观嘛。”

  她递给他一杯水,带他去儿童房。三房一厅的大套间,就她一人住,显得十分空旷。

  儿童房里,婴儿已经醒来,含着奶嘴躺在有围栏和蓬顶的小床里,望着他上空的风铃,十分专注地听风铃阵阵流水般的声音,胖呼呼莲藕一般粉嫩的四肢不时动弹着。

  她十分感叹:“瞧,他长得多漂亮啊,眉毛就像当年的周恩来总理!”

  他不出声地望着婴儿,婴儿的目光也直直地看着他。

  柔桑笑:“瞧,他不理我,就看你呢,他好像认识你。”

  他伸手碰碰婴儿的鼻子,小家伙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不放,还想将他的手指放进嘴里。

  “哟荷,力气大呢!”他小心地掰开婴儿的手,将毛巾被的一角塞进去代替自己的手指头,才得脱身,和柔桑回到客厅坐下。

  “是谁扔掉了自己的孩子?”他很近地望着手里的水杯自言自语般。

  “是那贵州女孩干的,那个小文,或者是小英,或者是小花。”

  “你确定?她把他扔在门诊大厅里?”

  她不回答,去房间里拿来了那件织锦披肩:“瞧,咱们家乡的!”

  他的脸孔变得苍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从她手里拖过披肩,愣愣地紧紧攥着,最后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她无声地坐到他旁边,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你怎么啦?”

  许久,他抬起头来,眼里有泪光:“这是她的东西!”

  “谁?你认识她吗?”

  “是她的,是阿哈的东西。”

  柔桑想起来了:“是,你说过的,一个布依族女孩?”

  今天他凌晨才入睡,接到她电话连水也来不及喝就出酒店找摩托车,再加上意外的激动,他嗓音喑哑:“柔桑,我过去有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个布依族女孩,我一直在找她。”

  “啊,那我真是去迟了一步。医生告诉我她就在我去之前不到一小时的时间离开的。”

  “还有,”他吞下一大口水,“这个孩子,可能是我的孩子。”

  “是吗?”她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让她感到震动和尴尬,感到很不自在。或许,他说出了一个她不想知道、不希望了解的事实,她一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感情上有无数的梦想实际上一片空白——她一直希望是这样,如此才有完美爱情的神话。

  同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现实之中,神话如同泡沫,多么容易被粉碎!

  许久,她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话的声音里有轻微颤抖:“可能?就是说,有可能但是不确定?”

  他沉默一会,坚定地说:“我了解她,这一定是我的孩子!”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其实,就这个事件本身来说,他表明的是他的态度,态度一旦表明,孩子是不是他的孩子,已经次要了。

  但人常常就是这样,只能让一些东西含含糊糊地存在着,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延宕着,没有勇气面对真实,难以理性地抽身而去。她虽然是平静下来了,但看起来和他一样的脸色苍白。

  她习惯在遭遇挫折时——它们往往是人所难以知晓的,只在她的内心产生和泯灭——将内心暗藏的矛盾痛苦转变为一种淡淡的忧伤,变为一粒粒饱满剔透的葡萄,和所有美丽的事物与感受,以及生生不灭的梦想,一道酝酿,蒸馏,最后成为美酒,成为她的诗歌。

  她身姿优美地移动着小小的步子,坐回他身边,沉默着。

  男人的痛和女人的痛又是如此的不同,王鹰沉入痛苦太深了。一般人痛了就要哭,哭泣可以减轻痛楚。他是那种痛到极点也不会以哭泣和流泪来释放自己的男人,只会更加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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