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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转过身来,她看到了山坡的另一边,接近城镇的边缘,恰好有一弯列车嘶鸣而来,它来自远方云贵,一路南行,很快就要跨越省界,去向南方广东。列车长龙一般钻进大山的隧道,她脚下的大地,这巍峨的大山,长久地震颤……

  太阳落山之后,群群星辰出现在深蓝如瓷盆的夜空中。

  西边的一群姑娘在木叶、笛子、唢呐的伴奏声里载歌载舞,她们要舞到长夜过去,东方发白。东边的牛肉汤锅已经煮沸,添加了药材的汤锅肉格外香,人们饥肠辘辘,口水要流下来了。

  有人递给布摩一大碗肉汤,他想给阿哈,发现阿哈不见了,他才抽了一锅子烟叶啊!他迈开大步,睁大鹰鹫一般钢亮的眼睛,在艳丽欢乐的姑娘堆里寻找。但是,所有的篝火旁都没有阿哈的踪影。

  “闺女!阿哈——”

  “阿哈——”王姓后生找到布摩,还来不及高兴,布摩告诉他阿哈不见了,黝黑的脸膛上流露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沉重。

  “阿哈,我的闺女啊!”

  “阿哈妹妹——”王姓后生的呼唤比布摩更急迫,在人群的边缘回荡。

  山风呼呼响,很快将他们的呼唤吹得破碎,人们的欢声笑语将那些呼唤的碎片掩藏。牛肉汤锅吃光了,布依人自酿的米酒也倾饮一空,篝火将所有的脸膛照得发亮。森林里的夜色浓浓地滚来了,滚过峡谷,滚过大山。夜色滚过的地方,篝火更加红艳,布依姑娘的舞姿更加疯狂又轻盈,火光映红了姑娘和小伙子们的笑脸。夜,无比辽阔。

  4.马在梦中飞翔

  王鹰还在他漫长的噩梦之中。

  漫长纷乱的梦境里,他有着很多的愿望急于要告诉别人,他无法表达,别人也毫不理解。他指挥不了自己,别人对他的要求也不予理会。他无论说什么别人也不回应,这令他万分焦急。

  他常常感到,现代人的沟通其实都是浅层次的,真正深层次的沟通很难,孤独是永远的事实。即使是两个做爱的人,他们因为深入了彼此的身体而暂时将孤独的枷锁解除,但彼此的灵魂依然在各自的门后徘徊,一个灵魂看不到另一个灵魂的真面目,更不可能彼此重叠。

  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那无法改变的核一般存在的自我。

  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一颗黑暗而坚固的核,核的中心是一粒种子,种子可能会发芽缔结出更加新鲜的生命,也可能默默腐烂掉。

  每个现代人都在奋力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寻求自我的出路。

  在城市生活里,自我实现的路径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可能是平行线,也可能在某个点上交叉,之后又大相径庭,各自东西。孤独因个体意识存在而在,如果个人意识不被他人了解,孤独就成了恒久屹立的壁垒。

  我们渴望别人的理解,客观上别人也在理解着我们。我们主动让人了解的,却已经先就将自我灵魂的大半蒙蔽,这就是有时候人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原因。但我们被人了解的,永远只是衣饰与表情、言语所呈现的部分。我们的衣饰、表情、言语,又有哪一种不是精心打造的呢?它们是我们的装备,不是为了抵御,就是为了某种欲望的诉求和目的实现。

  王鹰问自己:为什么我一直孑然独身?

  他固执地等待一个可以和自己的灵魂重叠的诚实灵魂,寻找一条可以与自己的历程重叠的透明轨线。但是,他知道,这永远不可能。

  历来,他对孤独有着难以言喻的体会和领受。

  漫漫时光中,一个在思想的核心燃烧但处于生活边缘的流浪者,孤独地与世界互相打量,孤独地走在路上。

  曾经,在云南的昆明,一个流浪到中国、总在花店门口晒太阳的缅甸老女人,抓住他的手,用结巴但十分有力的中国话说:“你不可能结束孤独漂泊的命运,除非,你拥有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在老女人满脸的皱褶里阅读到她孤独的人生史实。她的话触痛了他,为此,他买来一枝蓝色的玫瑰送给她。蓝色妖姬令老太婆干枯的眼睛发出绿光,她有些羞涩地望着他“嘿嘿”笑,说:“花儿真美,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送我美丽的花,做女人多么不幸啊,她们总是早早就被时光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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