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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直到她找上门来,她还在海之恋,还是那样靓丽,她站在我的门外,对我说,沈丹青,开门吧,就当我是个老朋友,我得陪陪你,我怕你想不开。

  我开了门,她说,沈丹青,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我这才想起来,我吃了半个月方便面了,我虚弱到没有一点力气了。

  白碧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我说,白碧,将来谁娶了你一定好幸福。

  为什么不是你?

  永远不会是我了,我的心给了一个女人。

  你这个情痴。白碧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她的动作很温暖。知道吗沈丹青,是从你开始,我开始又相信男人了,真的,是从你开始的,你知道,当你一次次这样低贱地去爱她时,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如果你让我爱你,我宁可为你做牛做马!

  不,我拒绝着,不会的。

  你他妈真傻呀,她在香港和那个男人指不定多美呢,你傻吧你。

  我傻。我承认我傻,可我忘不掉。

  我恨苏小染,我真恨她。白碧说,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她怎么就得到了你的爱?你怎么这么一根筋死心眼?

  爱情是件死心眼的事情啊,不死心眼,就不是真爱一个人,真爱一个人,就是圣经上说的那种,死了活了病了笑了哭了闹了都是她,我这样对白碧说。

  白碧骂了我两个最难听的字,傻逼。然后转身离去。

  我天天看香港的天气预报,我了解苏小染,她一定会去香港,一定会去找段砚的。

  香港永远那么热,即使南京已经几度了,可香港还是那么热,苏小染喜欢穿裙子,想必她会穿着好看的裙子去看段砚吧?

  我的心口越来越疼,从认识苏小染之后,这个心口疼的毛病越来越重了。

  我天天发短信给苏小染,只有一个字,您。

  每天,发几十条,您。

  南京的冬天真冷,没有暖气,冷空气钻得到处都是,裤腿里是,毛衣里是,头发里是,心里也是。

  好冷的冬天。

  香港32度,下雨。

  南京4度,下雨。

  一直在下雨。

  雨季来了,我的雨季又来了,是一场又一场冬雨,无休无止,落在我脸上,落在我心上。

  这样的雨天,适合找人喝酒,我去找表哥,表哥正和小姐们打情骂俏,表哥说,你个熊男人,你来干什么?

  我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赶走,然后把表哥拉上车。哥,我说,陪我去喝酒吧。

  随便什么酒,只要能让我燃烧起来,只要让我忘掉所有。

  冬天是需要喝酒的,是吗?是吗?

  表哥拍着我的肩,沈丹青,我真没见过比你更没有出息的男人,我真没见过。

  我搂着表哥放声大哭,我说,表哥,我真喜欢她呀,我离开她真活不了啊,我真的要她,她什么样我都喜欢呀。

  表哥眼睛也湿了,傻吧你,他说,你就贱吧你。

  我又发了短信给苏小染,还是那个字,您。

  您,您。

  永远的您。

  表哥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个您是什么意思。

  您,就是你在我心上!

  苏小染,你在我的心上。

  “山尖尖盖庙我总还嫌低,脸贴着脸儿还想你……”不知哪里传来的陕北小调,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我太爱哭了,从爱上苏小染之后,我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为什么是我一直在哭?表哥说,什么时候你不哭了没有眼泪了,你就得救了,大情痴!

  南京的冬天什么时候可以过完?我喝多了,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我身边没有那个温热的身体,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遍遍地唱着刚才听的那首歌,“山尖尖盖庙我总还嫌低,脸贴着脸还想你”,我还想你啊。

  我翻过身,把脸贴在被子上。

  被子也这么凉。

  太凉了,好像春天来不了了,好像永远是冬天。

  半夜,电话响了,我激灵一下站起来,然后叫着,苏小染,苏小染。

  不是苏小染。

  是青瓷。

  青瓷的声音似游丝,缓缓地伸过来,沈丹青,是你吗?

  是我,青瓷,你怎么了?

  我快死了,青瓷说,真的,我快死了。

  啊——我立刻清醒了,我说,青瓷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青瓷的声音很微弱,她轻轻地说,沈丹青,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青瓷,我拼命地嚷着,你别办傻事啊,你在哪里?我立刻去找你,快说。

  电话里,传来了忙音。

  我再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我慌了,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青瓷出事了。

  穿上衣服我打车直接去机场,我要尽快赶到北京!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打了北京的110。我说,有个女人要自杀,这是手机号,一直通,可没有人接。他们说,你怎么知道她要自杀?我说,凭感觉!他们笑我,如果全世界都凭感觉,得有多少人要自杀?!我骂了街,我说,你们赶紧用定位系统找这个手机在哪里,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的错过,不过是一个刹那。

  来不及了,就像我和青瓷的错过,从错过昨日开始,就注定要错过今朝了。

  到了北京,等我疯狂地找到青瓷时,她已经去了。

  她的腕上,有婴儿嘴一般大小的口子,翻着。她的丈夫抱着她,我看到,青瓷的脸上很安详。我想,她一定是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一定是对爱情绝望了。

  青瓷的姐姐来了,她说,青瓷刚刚从普罗旺斯回来,她带着一个男人去的普罗旺斯,那个男人,抢了她所有的钱,甚至她的护照,那是个小混混,青瓷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国来的,回来后就一直心神恍惚,终于,在她生日这天,出事了。

  我告诉青瓷的姐姐,其实,她早就想死了,她对这个世界厌倦了。从她变得妖娆起来我就明白了,她想从自己的牢狱里逃出来,可她没有逃出来,于是,她走了。

  她姐姐一直在哭着,你说她缺什么呀,要什么有什么,要钱有钱,要出色的老公就有出色的老公,你说她缺什么呀?

  每一个寂寞的灵魂都一样,在没有爱的世界里游走,总有一天,会再也支撑不下去。小的时候,我爱看蚂蚁,蚂蚁不能独居,即使有足够的食物,即使有足够的自由,但它还是很快会孤独致死,无一例外。

  少年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死。

  现在,我不想,我有一份爱牵着我引着我,再苦再累再难,我也要走下去。

  青瓷的丈夫说,你是沈丹青吧?

  是,我说,我是。

  他看了我一眼,沈丹青,你应该知道青瓷的。

  我知道,我说,我什么都知道。

  青瓷是在飘着冬雨的天里下葬的,遗照是用了学生时代的一张照片,黑白照,麻花辫子,青春飘逸,玉貌朱颜。

  我看着青瓷,然后在心里说了一句,青瓷,再见。

  我只能说再见,我甚至不能说下一辈子再见,下一辈子,我也不能许给她,如果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没有缘分,那将是终生地错过了。

  亲爱的青瓷,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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