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44)_吴腾飞

四十四

　　小菜馆菜做得很快，所点的菜逐一送了上来。陈宇龙抬起茶壶，帮童景唯和自己倒了一杯茶。劣质茶叶那令人不快的口感，这个女人却悠然地品尝着。那种安详的表情，让陈宇龙感到怜惜。他同时也觉得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会让这样一个女人跟了这么久？生活又是怎样地打磨并渗透了这个女人？

　　不想让童景唯难堪，陈宇龙硬着头皮也喝了下去。他又给彼此添上新的茶水："对了，上次你说自己是作家，我觉得很好奇，作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工作呢？"

　　"很悠闲，很耗脑力，很辛苦，同时也是付出比收获多的工作。"童景唯吩咐店员上饭。饭上来以后，她挟了一筷子空心菜，放到陈宇龙的碗里。很娴静的动作和表情，却让他觉得贴心。这个女人，一旦温柔细心起来，其实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他这样思忖着。

　　"每天就是固定坐在电脑前写，脖子因为不常转动，所以颈椎会出问题，有时会头晕想吐。因为压力大，也会相应导致失眠的情况发生。"童景唯直率地作出了回答，"因为拿不到合约就赚不到钱，没有钱就不会有一切。"

　　"这么辛苦？"陈宇龙惊讶地说，"想象中作家应该是悠然地写写东西，然后累了就休息一下，或者出去逛逛，不用朝九晚五地赶时间，每天睡到自然醒。"

　　"红了，赚到钱了，有名声地位了，或许可以那样。"童景唯扒了口饭，"但作家是不讨好的工作，在这个行业中真正能够赚取名利的也不多。"

　　"这么辛苦，为啥还要做下去？"陈宇龙实在好奇。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从小学开始就想做作家了，因为没有演戏的天赋，也没有唱歌的兴趣，我的爱好就是写作。在书写的时候，我觉得任何郁闷、痛苦、不安和无助都得到了宣泄。因为这样，所以我想写下去。"

　　"咋听起来像心理治疗似的。"陈宇龙笑了起来。

　　"是有点儿像心理治疗。"童景唯也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写作就像心理治疗，与其花钱去向别人讲述我的心理问题，不如对着电脑讲，还能赚钱，做得好会出名。"

　　"心理治疗？说得好像你生活中存在很多问题似的。"不经意似的应答，实际上却是有技巧地套她的话，陈宇龙实在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女人的生活。

　　"生活中是存在很多问题。"没想到她并没否认，不，是想也没想就承认下来，"你明白吗？例如男朋友如果送了束玫瑰给我，浪漫的情怀还没出来，我就会开始想买这束东西要多少钱，多浪费啊，没几天就谢掉了。"

　　"咋听起来这么不像女人说的话呢？今年贵庚？有没有四十五？"童景唯还没笑，陈宇龙首先就被自己的俏皮话给逗笑了。感觉实在不错，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又重新找回二十多岁时的状态和体会。换句话说，她让自己更加年轻起来。

　　"女人如果只会一味索取和幻想，就未免太可悲了。你不会了解的，生活有多么残酷。"这一桌的菜，童景唯吃得很香。虽然味道确实不错，可是从这些细节上，却能让陈宇龙联想到这个女人是怎样不断在现实面前妥协的。

　　"对了，你的男朋友……我真的很好奇，是怎样的男人让你愿意跟他过这种日子？"内心的感觉不吐不快，陈宇龙直接地表达了想法。而童景唯没有回避的意思，从挎包中掏出手机，然后直接伸到陈宇龙面前。

　　陈宇龙看着手机的屏幕，那上面有个男人搂着这个女人。那个男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不但年轻，而且非常英俊。陈宇龙笑了起来。童景唯的眼神似乎在询问"笑啥"，所以他自行开口作出了解释："很帅，我能明白你为啥会选择他。"

　　"如果你以为我是因为帅什么的就和他在一起，那就错了。从小时候起他就在我身边了，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我，我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我爱他，不光外表，可是……"

　　"可是？"陈宇龙敏感地察觉到话的末尾所潜伏的迷思。他非但没有刹住，反而固定住这份迷思，然后将它推向了童景唯。

　　"可是最近我觉得自己不行了，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他一定也察觉到了这种心情，可是他不说，而是更体贴细心地来疼爱和呵护我。他越是这样，我就更加讨厌自己。他是很多女孩喜欢的类型。他的钱几乎全部用在我的身上，用在我们的同居生活上。他给我的钱，除却开支，剩余的我尽可能替他存下来，因为我觉得自己亏欠他的。如果没有遇见我，他可能早结了婚，有了孩子，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童景唯继续吃饭，但她的头却稍微低了下来。"我不觉得他有啥对不起我，他尽了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切。可是，我却无法满足目前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在努力向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停滞不前。我很急，不晓得咋办。他对我越包容，我就越是烦躁。他想给我更好的生活，可是，给不了也并不是他的错。我真是让人讨厌的女人。"童景唯的头压得很低，用很低的语调说着。

　　完全不同于陈宇龙既定印象中固有的美丽、坚强、优雅、从容的形象，此时的她就是一个小女人。奇妙的是，这截然不同的一面，同样打动了陈宇龙。看着这个小女人，他忽然很想抱住她。

　　即使刚开始和她来往，这样的想法也无所谓。

　　这顿饭对陈宇龙来说是愉快的。童景唯付完账之后，两个人走了出去。陈宇龙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他配合着她的脚步，想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你有这么喜欢他吗？就算是过上这样的日子，也还是想跟着他？"

　　"因为和他在一起，确实有着很多琐碎的回忆。"童景唯浅浅笑着，信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她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怔怔的神情，"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就好了，不是只能麻烦他，那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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