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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他明白了。这四个孩子的名字就是一个谜面,名字的背后有一个和他存扣休戚相关的谜底!爱香,阿香……亲人啊,你们用孩子的名字来纪念着你们曾经的爱情,用孩子的名字来捍卫着刻骨的忠贞。你们如此记挂我,厚待我,把我视为你们精神上的一种图腾,叫我何以为报,情何以堪?!

  我存扣不配啊!

  爱香啊,十六年前你我情不自禁,肌肤相亲,我对你负责了多少?你以后为什么不告诉我,对我毫无所求?你把儿子养成今天这么优秀,我存扣可曾付过一点一滴的亲情?……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啊!

  阿香啊,当年你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我却找出百般理由没有及时赶到你面前,并且十几年来不见你一面,音信都没有一声……你这个“哥哥”是不是一个懦夫?是不是有些虚伪和无情无义?你凭什么要以儿子的名字来纪念他?

  存扣泪水涔涔,汗流浃背。

  他从石磙上站起身来,遥望北面的兴东公路。公路上有稀疏的路灯。“爱香妹妹,哪一盏路灯下面带着你的大船呢?”“爱香妹妹,你此时在做什么呢?你是否也在想着白天我们的见面呢?如果是,你想着什么呢?”

  从那里的路灯往东延伸十五里,大概就是吴窑中学的位置了吧?“阿香妹妹,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你是否收拾好食堂里的事情,一个人孤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你正在心里筹划着三天以后的同学聚会吗?你知道我也被邀请了吗?你愿意我过去吗?……妹妹,我这次要你跟我到盐城好吗——不,是你们母子!到我那儿去吧。让我做一次补偿吧。我保证会把你们安置得好好的,我有这个能力呀——让我们在盐城一起过上新的生活,好吗?妹妹,请答应我的请求吧!”

  存扣在晒场的田埂上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一个疯子。

  他累了。他重新坐回了石磙上。他两手扶着两端的石棱,举头望天。

  繁星满天。星光灿烂。

  面对无边无垠的宇宙,人类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无法不产生敬畏之心。但人类的感情却是永恒的,它比宇宙更深更广,更精彩和神奇。生命是一种偶然,作为人类是多么的幸运。无论是悲苦还是快乐,它都是人性绽放的花朵,男女的情爱更是其中最美丽的奇葩。秀平,阿香,爱香,春妮——其实还有一个庆芸,这几位女子,她们把生命中最初萌生的最真切的男女情爱——可以喻之为元红吧——献给了存扣,生生死死,忍辱负重,无怨无悔。元红如花,缀成存扣颈上的花环;元红如甘泉,滋养着存扣浮躁的灵魂;元红滴成丝路,让存扣在上面安步前行……她们是上帝派到存扣身边的天使,她们是对存扣恩重如山的人,她们都是存扣的姐姐,她们也是存扣的母亲……

  存扣痴痴地盯着天空,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和他在院子里乘凉时,用扇柄指点着星天对他说过的话——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外婆,哪颗星是我呢?”

  “东边那颗最亮的,闪呀闪的,像眨着眼睛的——就是外婆的小乖乖存扣呀!”

  “那外婆,你是哪颗星呢?”

  “在西边呀,你看——那颗不大亮的星就是的。就是外婆。”

  “外婆,你为啥不大亮呢?”

  “外婆老了呀,就不大亮了。”

  “那……外婆,你会不会死呀?”

  “呆乖乖,人老了当然就会死的,外婆也会死的。”

  “那……外婆死了那颗星不就没有了吗?”

  “哦……这个呀!那——你说外婆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外婆是顶好顶好的人!”

  “你记住了,坏人死了天上那颗星就没了,好人死了那颗星会一直在天上亮着。”

  “那外婆肯定一直在天上亮着!”

  “是的,小乖乖——外婆要在天上看着你呢!”

  ……

  现在,存扣盯着天空,他想,上面哪几颗星是秀平,阿香,爱香,春妮,还有庆芸,还有他呢?是的,他们一定都在这天上,闪闪烁烁,而且会永恒地闪烁下去。深邃的夜空其实就像一本书,所有懂得爱的人都是其中的一个名字。存扣就忽然想,我为什么不把她们几个写下来,写成一本厚厚的大书,让她们在文字的星空中成为不朽,成为永恒,成为经典呢?

  存扣忽然就被这个念头激动起来了。他接连打了几下打火机,由于手的颤抖,火苗儿接近烟头就熄灭了。

  “该取个什么名儿呢,为这本大书?”他终于点着了香烟,默默地自问道。

  他凝视着烟头。烟头火红,像开放着一朵活动着的猩红的花。

  “元红!”“就叫元红!”“对,就是——《元红》!”

  存扣为自己写书的决定和书名的创意兴奋莫名,在空旷的晒场上走来走去,做这部大书的最初构思。念头太多了,记忆的闸门稍微提起一点儿,就掀起了情感的惊天狂澜。

  这时候,一串手机铃声把他拉回到现实。

  显示屏上,一个新鲜的号码。

  “喂,您是哪位?”他问道。

  没有回答。

  “请问您是哪位?”

  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谁?”

  存扣忽然就发起抖来,大幅度发抖。他用颤抖的嗓音再度问了一遍:

  “你是谁……呀?”

  他紧张地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屏气凝神,整个身子都像在打着热摆子。

  “是我。”良久,那边终于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是我,存扣哥哥!”

  “刷——”随着这声音,存扣的头顶上掠过一片金色的流萤,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东北方向而去。

  ——好一场流星雨!

  四月的星空下,寥廓的麦地间,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顺着河堤向东北方向急奔,狂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香!阿香妹妹!”

  “阿香!你说话呀!”

  “阿香,求求你说话呀……”

  ……

  满世界都是这家伙的声音。

  就像发了疯病似的。

  顾坚
  成稿于二〇〇五年六月十九日
  扬州解放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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