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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可是……可是……”张老师有些迟疑。

  陆校长也接上来:“郑所长,事情不要哄得太大啊。”

  郑所长正色说:“这事非查不可的。”他顿了顿,“陆校长,这事不查出来,以后会出大事的——到那时候大家都不好收拾了。”

  陆校长只好不吱声。种道和粉香说,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家去了。

  张老师上去对粉香说:“上庄不能丝风(方言:透露)啊。”声音里有些凄惶。

  “哪能呢,张老师。这我们懂。”

  §39

  张老师把郑所长引进教室,对大家说:“这是乡里派出所的郑所长,在百忙之中来帮我们学校解决问题的。正好听说我们班上出了一点儿事情,专门来看看,希望同学们配合郑所长做工作。”说完,对郑所长手一伸:“郑所长请!”

  郑所长走上讲台,双手撑在讲台两边,板着一张大红脸,红丝蠕蠕的眼睛在全班同学的脸上扫了一遍,也不开腔。足足过了一分半钟,他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晓得我为什么要到你们班上来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被他那威严的架势镇住了,没有人开腔,教室里安静极了。陆校长点上两根烟,自己叼一根,上去递给郑所长一根。

  郑所长接过来,眼睛盯着大家,在嘴上“扑哧扑哧”地深吸了几口。香烟的火头往后直退,起码玩掉一小半。隔了好一会儿,两股浓浓的烟从他鼻孔里喷出。坐在前排的存扣被呛得咳嗽起来,在教室里响亮着,忙用手蒙住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到你们班上逮坏人的!”郑所长突然“嘭”的一拍讲台,大家被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座的有这么一个人,他居然逮了杨剌子碾在女生的裤头上,让那个女生饱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

  他用指头“咚咚咚”敲着桌子:“这是彻头彻尾的——流、氓、犯、罪、行、为!”

  “事情已经发生了,捂是捂不过去的,蒙混也是蒙混不过去的。我希望这个人现在能主动站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会看你的态度从轻处理——你们还是学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他嘬起嘴唇吸烟屁股,不意烧上了手指头,忙不迭扔掉了。有同学在下面“咕吱”笑出声来。

  “谁在笑,啊?有什么好笑,啊?你们没人敢承认是吧?你们以为我挖不出这个人是吧?”他又“嘭”的拍一下讲台,吼道,“大家统统坐直了,拿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郑所长瞪着一双红眼在同学们脸上逡巡,和一双双十几岁的眼睛在碰撞。没别的声音,只听见粗重的呼吸。有的同学脑门上已流下了汗水,却不敢抬手去擦,唯恐会引起他的注意。

  教室里空前的压抑和沉闷,这压抑和沉闷让人感到窒息。郑所长离开讲台,在行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在哪个同学旁边拿眼盯着,那个同学就更加正襟危坐,两眼望着前面,努力保持面部的庄重和坦然。

  存扣趁郑所长走到后面时注意到陆校长对张教师附耳说了句什么。她听了微微点点头,就朝后排望去,那目光里就充满了忧伤。

  这时候,教室的一隅却传来了放屁的声音。想必忍得久了,也想拼命地压抑着不想让它出来,可还是憋不住了,终于一点一点放出来。那声音就有些怪异,羞羞涩涩,结结凑凑,小心翼翼,到后来干脆一放了之,一了百了,一泻千里,喷薄而出,声音嘹亮婉转而悠扬。

  这是个好屁,来得真是时候——在它应该来的时候施施然来了。好像突然掀开帘子的黑屋,放进来满室灿烂的明媚;好像一阵清凉的风儿,吹散了混沌的溽热;好像一支燃着烟火的大香,点爆了一挂三千响的鞭炮,总之,这个屁的尾声甫绝,教室里便盛满了欢快的笑声。同学们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直流,笑得高潮迭起,仿佛要用笑声把刚才所受的惊吓和压抑送到爪哇国去。

  但,最终,笑声渐渐势微,零零落落地收场了,大家重新回归到现实中来。但心情蓬松了,脑袋和身体的转动又恢复了自由,有谁,有谁能扼住少年自由的天性?——不能。但是当他们把头转向站在教室后面的郑所长时,笑脸凝固了。

  郑所长正两眼盯住保连。保连坐得毕恭毕敬,双目看着前方,脸色煞白,头上汗珠直滚。郑所长敛着声音对他说:

  “大家笑,你为什么不笑?”

  “……”

  “你是笑不出来?”

  “不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你会不会笑?”

  “会……”嗫嚅。

  “那你笑一个看看?”

  于是,咧嘴,变脸。比哭难看。

  教室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

  “好了。”郑所长脸上倒浮现出怪异的笑来,声音温柔得让人吃惊,“你陪我上办公室来玩下子。”背着手先出去了。

  保连站起来,面无表情,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竟一个趔趄,差点儿跌个跟头。

  张老师没有马上跟过去,把椅子挪挪好,坐在上面对着大家,半晌没有言语。

  不一会儿,远处的办公室传来拍桌打板凳的咆哮声。

  §40

  事情真相大白了,真的是保连干的。

  早读课上,张老师显然还是顾及了保连的面子,没有点出他的名字。保连惊惶之中不由对老师心存一份感激,准备课后找时间偷偷向老师承认一下错误,写张检讨了事。哪知梁庆芸的一张快嘴马上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给唐月琴写情书的秘密全被同学们知道了。他觉得他努力维持的尊严刹那间轰然坍塌。他像一个输光了银子的破落户,一条失去关爱和注目的丧家犬——倾家荡产了,一无所有了。当那些男生“噢噢”着一个个离他而去,把他晾在讥笑着愤怒着鄙视着他的女生那儿时,他的头脑中一度空白,接着又被无名的愤怒所填充,一股邪火就在心中燃了起来:他要报复!他要借报复来扳回心理上的平衡,他要把报复化为一场滔天暴雨,浇灭他心中升腾不息的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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