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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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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天早上存扣醒来时,太阳已照上站柜门了。小桌上盛着一碗烫饭粥,上面担着一根油条。存扣滚起身,脸也不洗,捧起碗“咕噜咕噜”地喝,大口咬着油条。突然就放下了碗,捂着肚子往外奔。在院里拖鞋跑丢一只,索性脚一踢,把另一只也踢掉了,身一闪溜出门去。 存扣一溜烟跑到巧云姨家屋西山的猪圈茅缸,裤头一拽,屁股还没全蹲下来,就“稀里哗啦”拉开了。这几天存扣解溲都上这儿。家里茅缸早就要挑了,偏偏队里挑粪的“麻皮”凤枣大爷被高家庄的姑娘带去过了,粪水就越蓄越高,大便掉下去溅得满屁股水花花的,三张草纸都不够,存扣就不上了。哪有巧云姨家这茅缸好,两头猪刚出的圈,粪水少,不打屁股,又特安静。 猪圈前长着几趟南瓜,蒲扇样的大瓜叶一直铺到茅缸边上,喇叭样的金黄色花儿开得到处都是,“瓜狗子”在上面嗡嗡着,飞起又叮上,飞起又叮上,忙碌得很。瓜纽儿东一个西一个的,长着白茸茸的霜毛,嫩拐拐的。存扣想,为什么巧云姨不秧黄瓜呢,这样屙屎的时候可以顺便摘来哧哧。他雀子一撅,一泡尿出来了,赶紧对准面前一窝匆忙的蚂蚁。蚂蚁被尿冲得七零八落,没冲出去的在水汪中挣扎游泳,他就觉得很开心,想自己这泡尿对蚂蚁来说就是一条大河了,还是人厉害呀,随便一泡尿就可以给蚂蚁带来一回洪灾。看它们在里面拼命的样子,他不禁笑出声来。 这时候他又看见一只癞宝(方言:癞蛤蟆),正藏在一张瓜叶下躲太阳呢,眼半睁半闭的,还举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让存扣很惊奇,他看过狗儿、猫儿和猪子打哈欠,还不知道癞宝也会打哈欠的,还打得人模人样的。于是他就生起气来:这个丑东西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这么从容,一点儿不把我放在眼里。悄悄拎块土坷垃,瞄准了,朝那癞宝身上砸去。偏了,癞宝往起一蹿,蹿进瓜蔓中去了。 存扣屙过了,才记得忘了带纸,就揪几片南瓜叶擦,高低擦不干净,擦了还有,擦了还有,一发狠,中指顶破了瓜叶,指头上便涂上了绿汁和屎屑。他恨恨地朝土墙上揩揩,裤头一拎站起来走了。 暑假才过了十几天,存扣已觉得腻得慌了。白天是那么的长,长得让存扣都不知道怎么打发。从巧云姨家的猪圈出来,存扣拐上北大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河里一个人都没有,中午过后才有伢子们来洗澡游戏,男伢子女伢子都有,嬉闹哄哄的。“躲躲蒙儿”,“逮水老鸦”(一种水中众人追逐一人的游戏),打水仗,扮水鬼,可好玩呢。可这会儿河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声,甚至连一条船都看不见。“真没劲!”他嘴里咕哝着,走到一个坡缓处站下了。他要下河洗个澡。刚才屁股擦得不干净,黏黏的不舒服,又弄到了手上。 他脱下裤头丢在岸上,光裸着身体径直走进河里。水已经蛮暖的了。太阳狠得很,中午过后水边上都是烫的。脚踩着腻软的河泥,凉丝丝,很舒服。才走两三步,脚板硌上个尖利的东西,探下身抠出来,是只胖鼓鼓的河歪儿(方言:蚌。鼓肚子称“河歪儿”,扁肚子称“江歪儿”)。他狠命往河心一扔。他不要河歪儿,如果是扁肚子的江歪儿他就要了,可以换钱。有人到庄上收,收去养珍珠。走不过两步脚下又踩着东西,在脚心里动着,痒痒的。存扣稍稍虚起脚,抓上来一只寸把长的青皮枣虾。他掐去头尾,中间只一挤,白玉似的虾肉便滑进嘴里,“吧嗒吧嗒”嘴,透鲜。 存扣想往不远处的水码头游,但又想游过去还要游回来拿裤头,就不想游了。一个人游泳也没意思,何况哥哥不准他上午下河,更不准他一个人在河里。老听人说河里有水獭猫哩,专拖小伢子,从屁眼往外掏肠子吃。弄湿了头发,哥哥就发现了。还是回家。 存扣正往家走,身后一阵脚步响,还没回头,只听一声“逮麻雀子喽”,裤头被人褪到脚后跟。存扣连忙拉起来,转头一看,是队里的机工保国,骂了句:“下流精!”随即又涎着脸说:“保国哥,我到你家听你说古好不好?” 保国是队里几条光棍子之一,家里太穷,兄弟姐妹多,一家人挤在一间碎砖垒成的屋里,二三十岁了还找不到婆娘。人却是极聪明,欢喜捣鼓东西。他没学过无线电,但他能把收音机拆散一桌子连起来照响。他会修手扶拖拉机,坏了后就在地里修,拆下来的零件在田埂上摆一排边,洗洗弄弄安起来又突突响了。娃儿们都佩服他,经常簇在他身边看,他就拾些没用的钢球儿或轴承什么的往远处一扔,引得他们像一群饿狗似的去抢,争得鬼哭狼嚎的,他自己在一边咧着大嘴笑。 他家里有许多大书,据说是前几年“造反派”把从四乡八村抄来的“毒草书”堆在顾庄中学的操场上,准备第二天开批判会时“送瘟神”放火烧掉,保国和他当时还没死的爷爷正好负责看守,被他俩趁黑拣厚地偷了两口袋。他没事就看,耕地打水的间隙也拿出来看上一点儿,所以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孩子们经常缠住他讲,晚上聚在他歇息的工棚里借着一豆灯光听他说古扯白,半夜都不肯回家。但他也不是白说的,得买糖果给他,或者从家里偷几根香烟,大家凑凑,就多了。也有白说的时候,就是他高兴的时候,或者他叉到鱼搛个鱼头端张爬爬凳在槐树下咪酒的时候,他就讲故事,还讲得多,讲好长。 这时保国就说:“呆瓜,还有比听说古更好玩的事呢——比看电影都好玩!” “瞎说,我不相信。”存扣张大了眼睛。 “我不哄你。”保国朝巷子两头看看,悄声说,“你哥昨天把你月红姐关在家里的吧,你晓得他们在做啥?” “他俩藏……藏……不告诉你!” “我告诉你,他俩在逑交易(方言:男女发生肉体关系)呢。” “什么逑交易,我不懂。” “逑交易你都不懂,傻蛋。”保国凑在存扣耳朵边说,“狗受窝你总看过吧。你哥昨天就是和月红躲在家里受窝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存扣尖声喊起来了,吓了保国一跳,赶紧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存扣挤挤眉眼,说:“相信不相信等他们再关门你就偷偷去看,可好玩了!”打着哈哈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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