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华(21)_杜涯

二十一

　　孙朝阳爱玩的天性也慢慢显露出来，让人觉得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平日没事时，孙朝阳就钻进大门口的保卫科里，和小刘等几个同龄人聊天或下象棋。有时杨道芳会领着儿子找到保卫科，让孙朝阳出去买点日用品，孙朝阳正下象棋下在兴头上，就会说：“等会儿。”“再等会儿。”杨道芳假装生气了，脸一沉道：“你到底去不去？！”孙朝阳赶忙跳起来，立正，敬礼，嘻嘻笑道：“是，夫人，这就去。”就乐颠颠地跑出去了。平日杨道芳若发脾气，孙朝阳要么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要么在一旁嘻嘻地笑，总之一句嘴也不还。这样一来，医院的许多人就说：“这杨道芳还真是有福气啊，看人家孙朝阳待她多好！”

　　孙朝阳如愿以偿地娶到了杨道芳，又添了儿子，现在又有了自己的住处，他怎能不快意啊，对他来说，不单单是拥有了这一切这么简单，拥有了这一切，他就等于真正地一只脚已踏进了城市，就等于很大程度上拥有了城市人的身份。所以自和杨道芳结婚又有了儿子以来，孙朝阳逐渐有了安全感和稳定感。现在，在这个城市里，他孙朝阳又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处，他怎能不更加感到安全和稳定啊，也因此，不但他以前被压抑的天性渐渐显露了出来，平日里，他也很少想起他的农村户口和他的合同工身份了。

　　二

　　孙朝阳接替父亲送水时，每月领取的是固定工资，不论医院旺季淡季，不论病人多少，不论每月送多少瓶水，只要每天送完各科室所需的水，孙朝阳每月就能领到10多元钱，后来又随着医院两次涨工资涨到了20多元，加上杨道芳的30多元工资，一家人虽说不上富足，但过个温饱是没问题了。杨道芳和孙朝阳搬进医院双职工平房区5号院落的那年秋天，一天后勤办公室的小胡把孙朝阳叫去，告诉他，医院正在进行工资改革，要打破铁饭碗，按劳取酬，以后孙朝阳的工资就按每月送水量计数领取了。孙朝阳问怎么个计数法，小胡告诉他，医院给他定的是：每送100瓶水，他可以得到0.3元的报酬，月底结算，下月10号随职工工资领取。

　　从后勤办公室出来，孙朝阳有些茫然地往库房走，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一落千丈，从稳定工资忽然变为不稳定工资带给他的茫然和不稳定感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这种变动的本身，这种医院给他一人定的计数法让他忽然又看到了自己的合同工身份，是的，医院之所以取消他的稳定工资而给他计数，就是因为他只是个合同工而不是正式工。自和杨道芳结婚，并且后来又有了儿子，特别是搬到医院双职工平房区的5号院落后，孙朝阳已逐渐淡忘了的自己的合同工的身份，此时忽然像个魔鬼一样从什么地方出现了，站在孙朝阳的正前方对着他冷笑。孙朝阳忽然感到身上发冷，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下午，杨道芳下了早班后，看看离去学校接儿子还有一段时间，就先回了家，进屋就看见孙朝阳愣愣地坐着，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怎么没去找小刘他们下象棋。孙朝阳起初不说话，后来就吞吞吐吐地对杨道芳说了上午小胡对他说的工资变动的事，并且不时不安地看杨道芳一眼，看她的神色变化。对于孙朝阳工资的忽然变动，杨道芳也感到很吃惊，心中一下子沉起来。但她看到孙朝阳的不安、茫然、无所适从、甚至从眼睛中偶尔露出的恐惧的神情时，她只得先把自己心中的沉重掩藏起来。她走到孙朝阳面前，把他的头揽在自己胸前，用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没事的，我不嫌弃你，没事的……其实按计数领工资也没啥不好，你送水多了，还可以多领嘛，不像以前，送多送少都领那么多。”伏在杨道芳胸前，听着她安慰的话，孙朝阳感到自己的心慢慢稳定了下来，虽然仍有不安和不稳定的感觉，但这整件事带给他的莫名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了。

　　孙朝阳心里明白，杨道芳说的“送水多可以多领钱”的话只是在安慰他。市五院在市里面不算重点医院，由于成立得晚在名气上也比不过其他如市一院、市二院等，平日病人不多，淡季时孙朝阳每日送的水还不到100瓶，冬天的两个月内科病人多，是医院的旺季，而旺季时每日的送水量也只有300至400瓶。更多的时候，孙朝阳每日送的水是200多瓶。也就是说，以后孙朝阳每月只能领到20元左右的工资，只有旺季的两个月每月能领到30元，而淡季时每月的工资连10元也不到。

　　孙朝阳私下问了小刘等几个合同工，问他们的工资是否有什么变动，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他们领取的仍是固定工资。

　　很长时间，孙朝阳心中都郁闷着，不愉快着，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不接受又能怎样呢？他很清楚，他是农村户口，是个合同工，在单位里没有他说话和辩解的份儿，想要在这里待下去，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三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的卫生教育事业经过10年的混乱后，又逐渐走上了正轨，各地市的卫生学校又恢复了招生和正常教学。80年代中期，许多医院都开始分批组织原来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医护人员出去进修学习，学期一年、二年、三年不等，最后或结业，或毕业。这样，出去进修的人一方面学到了知识，另外无论结业或毕业，他们回到医院后就可以评职称、涨工资了。所以一时间，各医院的医护人员都纷纷报名出去进修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