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华(11)_杜涯

十一

　　这时，杨道芳的家中也在小小地忙碌着，她的哥哥杨道辉要结婚了。“十一”国庆节那天，哥哥杨道辉穿一身绿军装，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拿红宝书，把同样一身装束的嫂子曹艳华娶回了家中，作为曹艳华陪嫁的大立柜和洗脸架上，都贴着“拥护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扎根农村，奉献青春”等大红标语，被杨道辉的一帮知青同学喧闹着抬进了平房屋里。哥哥结婚后，父亲就不好再住在正屋里了，杨道芳便把自己住的东屋让了出来，彻底搬到了单位宿舍里。

　　自然界中的温度正在慢慢下降，大自然正在逐渐凋零的时候，孙朝阳心中的温度却在逐渐上升，他心中有一棵树苗也在日渐生长以至茂盛起来。这时，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杨道芳了，他心中感到了快乐，也感到了煎熬。他常常在上下班时站在院子里，或者故意在杨道芳值班时去送水，他需要天天见到杨道芳，若哪天见不到杨道芳，他便感到六神无主，寝食不安，干活时也变得无精打采。有一次杨成业的哮喘病复发了，杨道芳便回家中住了两天，等她回到宿舍的时候，一进大铁门便看见孙朝阳独自蹲在一棵毛白杨树下，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拿一根树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对两个在院中晒被子的姑娘不理不问，似乎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等杨道芳快走到他身边时，他才猛然抬头看见了她，一瞬间，他的脸上焕发出了光彩，几乎控制不住地从地上跳起来，兴奋地对杨道芳道：“回来了？”杨道芳红了脸，答道：“啊，有事啊？”

　　“没，没事。”

　　杨道芳匆忙地望了一眼孙朝阳，看到了他慌乱的有些孩子气的脸，她看见了与少年时很不同的孙朝阳，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孙朝阳，她感到心中忽地柔软了一下，赶忙低下眼，尽量镇静地从孙朝阳身边走过去，上楼回宿舍去了。

　　事实上杨道芳早已感觉到了孙朝阳对她的注目，只要一出门，她就能看到孙朝阳注视她的目光，他好像随时在等待她的出现，有时杨道芳坐在宿舍里，听见楼下孙朝阳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她能感觉到孙朝阳说话时偷偷朝她屋门口注视的目光。一次杨道芳值前夜班时从药房里取了病人要吃的药，端着大药盘上楼回科室，那天她来“例假”了，浑身疲倦，所以爬楼梯时感到有些吃力，忽然孙朝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夺过她手中的药盘，一句话也不说，噔噔噔就跑上楼去了，等她回到科室，药盘已放在治疗室，孙朝阳不知哪里去了，另一个值班的同事对她道：“你别说，这孙朝阳还真是勤快。”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另有一天，下雨了，她从宿舍提了空水桶，打了伞下楼去接水，路有些滑，她接过水后提着水桶往回走时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就见孙朝阳也没打伞就从一楼宿舍里冲了过来，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夺了水桶就走，很快地走上二楼，把水桶放在杨道芳屋门口，没等杨道芳上楼他就跑下楼梯，回一楼自己的宿舍去了。

　　孙朝阳的举动，使杨道芳感到脸热心跳，也感到不安和害怕，她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们。其实，孙朝阳对于杨道芳的注意，已部分地被一些敏感的年轻人捕捉到了，一天杨道芳和同宿舍的小玉一同出门去上班，刚到走廊上就看见孙朝阳站在院子里，张眼在看她们的屋门口，看见杨道芳后，他才往大铁门外走去，小玉诡秘地冲杨道芳笑了一下。对此，杨道芳只能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四

　　1974年春节过后，杨道芳过了21岁的生日，过了21岁生日的杨道芳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媒人们开始陆续登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社会上形成了这样一种很默契的风气：男性多愿意找个在医院工作的妻子，女性也愿意找个在医院工作的夫君，收入和社会地位是吸引他们（她们）的一个当前原因，另外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也是他们（她们）青睐医院一族的原因之一：以后的岁月里，自己和家人看病都会方便起来。而对于像杨道芳这样的人品一流的姑娘，更是媒人们乐于保媒的目标。

　　媒人们要么直接去宿舍找杨道芳，要么去找杨成业，杨成业说，现在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主，愿不愿意还得看闺女的意思。于是那些媒人仍得回过头来找杨道芳。第一个媒人给杨道芳介绍的对象是在市法院工作，小伙子的老子就是法院的副院长，根基牢固，将来的前途可想而知。第二个媒人给杨道芳介绍的是现在的市“革委会”（即“革命委员会”）主任的侄子，权倾一方，势不可挡。第三个媒人介绍的是在市公疗医院工作的一个年轻医生，人才是一流的，和杨道芳也算是同行，有共同语言。第四个媒人介绍的是个在铁路上工作的，小伙子年年被评“先进”，正被上级往局长接班人上培养。第五个媒人介绍的对象在市委宣传部工作，文章写得漂亮，近两年报纸上的许多批判文章和市委上报的材料都是他主笔写的，人称“一枝笔”，其前途未可限量。

　　对于媒人们的介绍，杨道芳所表现出的始终如一的态度是：坐在媒人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被媒人问急了，她才低着头轻声道：“我还年轻，想多干点工作。”弄得媒人们私底下道：“这么好的条件她都不愿意，也不知这闺女到底在想啥。”

　　对于媒人们给杨道芳介绍那些条件不错的对象的事，杨成业也知道一二，他只是暗中观察着，没有出面去管。女儿大了，有些事他不好直接去问女儿了，况且他知道，女儿表面柔弱，其实内心倔强，她不同意的事，别人根本强求不得。他决定顺其自然，等女儿选好对象后，他再最后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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