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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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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打我,用木板打我的手。我好委屈,哭了,我说,你去看看我的成绩单,80分是最低的成绩。” 我看着他,日光回转,一个委屈的孩子,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因为成绩超出老师的意外。一边哭,一边挨打。 “我最穷的时候,是跑去苏格兰看我女朋友,她家人因为反对我们在一起,就把她转学去苏格兰,我没有钱坐飞机,只好坐船去。坐船要坐好久,买最便宜的舱位,在海上漂啊漂。 终于到了,和她呆了一个礼拜,回来的时候,没有钱了。我没有钱回法国了,幸亏在买票的时候,前面的一个好心人帮我买了票,我还记得是个英国中年男人。所以我现在,如果遇到人没有钱买车票,我一定帮他买的。”他讲完他的旅行故事。 这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快看,好漂亮。 ”我拍打他的肩膀,兴奋地叫出声音。 桥上拥挤的人群仿佛没有台词的电影背景,而黄昏的塞纳河,对面的云朵排列成诡异华丽的形状,红色的雾气云朵,环绕在铁塔旁边。一切美得不可形容。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真心地说。 “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以前都是我一个人,自己一个人,一直坐到晚上,然后回家。” “讲给你听最美的故事好不好。”他突然说。 “好。”我答。 “在新加坡的时候,我家里有养鸟的。才开始的时候,是一只鸟,孤孤单单的。后来,我又买了另外一只鸟陪它。后来,它们有了小鸟。孵蛋的时候,男的那个鸟。” 男的那个鸟,他的中文让我笑了出来。 “是的,男的那个鸟,每天自己用嘴巴喂给女的那个鸟。 他们有了小鸟,每天都很热闹的。我每天和它们说话。” “后来,”他的语气黯淡下去,“女的那个鸟生病了,身上长满了白色的斑点,不知道为什么,我带去看医生,说是一种会传染的病,要把它和别的鸟分开,防止传染更多。我只好一边给它吃药,一边把它放去旁边的笼子。” “然后它们每天都叫,男的鸟和女的鸟,隔着笼子,不停地叫。早上也叫,晚上也叫。” “吵到了我妈妈,她把女的鸟,拿去放在别的房间,那天晚上,又听到它们叫。妈妈说:‘没事,明天他们看不到就不叫了,那个病的鸟可能要死了。你去买一只更漂亮的给活着的那个就好了。’” “我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去看,结果,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我被他的语调感染,一颗心,悬了起来。 “那只生病的鸟,分开的第一天,马上就死掉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内疚,仿佛死掉的不是鸟,是他自己。 “我于是买了一个更漂亮的女的鸟,放进去笼子,让它加入以前的鸟家庭。” “谁知道。 ”他慢慢地说,眼睛看着我,“那个活着的没有传染上病的男的鸟,自从听不到另外一只鸟的叫声,就开始躲在笼子的一角,不动也不吃。我怎么样逗它都没有用。买了新的鸟,也是没用的。到最后我把笼子打开,它看着小门,往出走了两步,又回去缩在笼子一角,闭上了眼睛。” “这样过了三天,它就死了。它死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好伤心好伤心。我一连几天不可以说话。” 他停下来不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们两个,非常安静地,坐在塞纳河边。游人照样络绎不绝,没有人看到,桥下有两个人,为两只鸟的故事,呆在风中。 我侧过脸看他的轮廓,他并不英俊逼人,相信他也有为了生活,奔波辛劳的一面。而此刻,他愿意和我分享内心深藏的最温柔的一面,我亦是感谢并感动的。 而我,因为早聪早慧,看多了人类世界的恋爱游戏,突然听到一只鸟决然的爱情。人类枉然长了智慧,太多的选择充斥在生活中,忠诚和执着却被疏远遗忘在某个别的角落。 善于离开,永不受伤的一方变成了新时代的英雄,为爱而死,反而变成了一个笑话。 而在我遇到Lim之前短短的20岁的人生经验里,我看到的爱情,全部容易到来容易离去。看似热闹的约会生涯,实则把爱情变成笑话。为什么可以这么容易的就说爱,为什么这样清楚地把情欲写在脸上,为什么每一次爱情守则总是灵验,当一切变成可以操纵的有规律可循的游戏,刚刚成年的我,爱情这一面,已经被这个精彩的世界弄脏了。 夕阳中的塞纳河。河水一如既往,像我旁边这个有心事的男人一样,看上去缓缓流动,下面则有看不见的波涛汹涌。直觉告诉我,这个在喧闹人群中沉默的男子,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页。 一个从小就不会作弊的男子,一个可以等女朋友等到天亮的男子,一个心里藏着鸟的故事的男子,我开始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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