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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由于这一段语录大家不太熟悉,母亲的学问和思想境界更加让人们刮目相看。对接了人们赞许的目光,母亲兴奋起来。她提高声音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为了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社会,发动广大的妇女群众参加生产活动,具有积极的意义。在生产中必须实现男女同工同酬。真正的男女平等,只有在整个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才能实现”。旧社会,我们妇女的头上顶着四座大山,除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还有夫权主义。旧社会,男人把我们当褥子铺,新社会我们要把男人当被子盖。

  下面的人笑起来,大家左顾右盼地找母亲的丈夫蓝采和。父亲仓皇地站起来绕开人群往出走。会场上横着许多椽子供人们坐,父亲被一根椽子绊了个四脚朝天。会场上一阵大乱,一片大笑。

  母亲站起来一挥手说,林彪笑话(效法)孔老二磕打妇女(克己复礼),我们坚决不答应。

  父亲这一跤摔的的确是不识时务,母亲因此不依不饶。

  你想用自绝于人民的方式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吗?

  你专政的又不是我我对抗什么,我要是想对抗,我就上台把你对抗下去。

  你这个臭老九,你还敢上台颠覆我。说着母亲把父亲的教案撕个粉碎。她夺过父亲的钢笔掼在地上一脚踏上去。这是一支劣质钢笔,经母亲的一踹,鲜红的钢笔水喷溅出来射了母亲一脸。母亲说,你这样满肚子黑水的人就不配用红钢笔水。

  红,在那个年代代表一种质地。

  晚上父亲就挤在我和弟弟的床上睡。母亲演出回来后,把一只油饼掰开分别放在我和弟弟的枕头上。她拽起父亲说,走,过去你压迫了我那么久,现在想一躲了之没那么便宜。

  父亲站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想,父亲肯定会给母亲一个耳光的,我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但是我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父亲抱起自己的枕头走了。

  我听到母亲的喘息声。浑身一阵发热一阵发冷,我扭动着身体,充满了对身体的厌恶和羞耻。我忍无可忍了。睡觉前趁他们不在,我把父母床底下的一只硕大的老鼠夹偷偷地移到了床上的一个拐角里,我知道这只老鼠夹至少能打死一只鸡。终于在一个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夜晚,我如期听到了一声惨叫。不太理想的一点是,夹断脚趾的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父亲在我面前一瘸一拐地走着,他不看我也不说话。母亲的眼睛一直瞪着我,但是我不看她也不说话。不久父亲的脚就痊愈了,可是在母亲每晚的抱怨声中,我听得出来,父亲受伤的不仅仅是脚。

  就这样在母亲的焦躁不安中,一个穿着雪白的的确良衬衫的男知青走进我的家里。

  他是一个天津知青,由于决心扎根农村一辈子,被调到县艺校当老师。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时借他来给报幕。他的声音很好听,一说话就笑,牙齿洁白整齐得像是假的。

  母亲说他虽然才24岁但已经扎根六年了。他说过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现在到了县城要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请母亲对他多加指教。之后他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母亲看上去很兴奋,她把我叫出来给他添水。看到我他非常吃惊,他说这是你的女儿吗?你女儿的气质与众不同,你为什么不让她学习舞蹈呢?

  这时母亲把我拽过来端详了一阵说,你别说这丫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就是面黄肌瘦的发育得不太好。我听到发育两个字非常刺耳,我抬起头瞪了母亲一眼走开了。

  我在心里管他叫“的确良”。这一年我12岁,我知道的确良比我大一倍。的确良成了我们家庭里的朋友。他来的时候给家里带一包肉松,吃饭时他用自己的筷子把肉松拌进我的米饭里。我心跳得厉害,一点一点嘬着吃,我不知道这又甜又咸又香又酥的东西是用什么做的。我想问问他,但我不知道该叫他老师还是叫叔叔。

  这时母亲就说话了,绸子你快点吃。长嘴是干什么的,话不会说饭也不会吃啦,和你爸一个样,夜壶还有个嘴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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