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盐骚 > |
八十五 |
|
一个人哭了起来,旁边的一个人也跟着哭起来,然后就像受到传染一样,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巨大的呜咽声回荡在镇子上空,风一样在小巷穿行着,在人们的头上盘旋着。也许他们哭的是杜善人,也许他们哭的只是自己越来越无望的日子,不管怎样,每个人心头都充满了真切的悲伤。 不知怎的,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突然一下子变了,一片黑云笼罩了天空,天变得阴沉沉的,如同夜晚到来了一样。而且刮起大风来,那风毫无预兆地就来了,刮得飞沙走石,好像妖怪要出来了似的,吓得小孩子直往娘怀里钻。然后天空中开始落下一些坚硬的东西,人们愣了一下,仰头看了一下天,怀疑自己是否花了眼,又继续往前走。但天上又掉下来一些坚硬的东西,石子一样打在头上生疼。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下冰雹了! 开始时冰雹比较小,下得也稀疏,落到地上珠子般滚动着,还有好奇的孩子跟在后面追着捡来玩。后来就越来越密,雨点一样刷刷地落下来,满地跳动着一片银白。再后来,冰雹变得更大颗,把纸人纸马纸房子打得破破烂烂,打得棺材盖啪啪直响,砸得人们纷纷用手捂住头,四散逃离。 抬棺材的人也受不住了,放下棺材就往街边屋檐下躲。狭小的屋檐蔽护不了这么多人,有些人又冲进街边开着的店铺,由于人太多,不小心打碎了店里的东西,挤翻了桌椅板凳,老板心疼得直嚷。一时间人群挤做一团,女人叫孩子哭,乱成一片。 等到人们都凑合着找到地方躲好,才发现把一口棺材孤零零地留在了半边街上。狭窄的半边街更加显得那口棺材的巨大和醒目,冰雹在它上面肆无忌惮地跳跃着,打着转儿滑动,又飞溅开来,在漆得油光水亮的棺材盖上留下一个个小坑。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的疏漏感到惭愧,急忙让出一块地方,几个男人奔过去把棺材抬到屋檐下。由于棺材不能进别人家门,只能放在屋檐下,屋檐又不足以把它遮蔽全,所以还是有冰雹打在上面,有人就抬了张桌子来挡住它。这口棺材就这样一半在屋檐下,一半被桌子遮挡着,不伦不类地停放在那里,让人看着十分别扭但又无可奈何。 冰雹下了一阵,停住了。人们抚摸着头犹犹豫豫地走出来,半信半疑地看看天,天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头上的疼痛和脚下一地银白的冰雹,提醒着人们刚才的情景是千真万确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多年不见下这么大冰雹了,有人说不仅是冰雹,这么大洪水和大风不也很少见吗?宁河镇的盐泉几时淡得都开不了工的?有人就说,这年头不对,好人都遭无妄之灾,老天爷犯了横,不讲理了呢! 看着一地纸人纸马纸屋子的碎片,看着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棺材盖,杜夫人不禁抚棺痛哭,痛诉上天的不公,让这么一个一生行善的好人死后都不得安宁。人们把她劝起来,聚集起队伍继续往墓地走,但整个队伍失去了精神,人人垂着头静悄悄地走着,像遭了霜打的瓜,有点打蔫。为了打破这寂静,乐队开始奏乐,然而突兀地响起的乐声,反而使人们受到惊吓,有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这场突然从天而降的冰雹,让原本热闹隆重的出殡变得草草了事,一片惨淡。人们把棺材下葬,堆起坟堆,立上刻好的石碑,种上几棵小柏树,燃了一串鞭炮,陪着洒了几滴泪,也就散去了。 下葬后三日,死者家属要去望坟,在坟前撑开一把大伞,伞下摆一大盆清水,亲人围住观看,看死者在阴间是否受罪。杜夫人失魂落魄地盯着水盆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他说他被冰雹砸得好疼!人们愣了,劝她说不会的,当时不是隔着棺材吗?冰雹砸不着他的。但她仍固执地反复说:他说他被冰雹砸得好痛! 从这天起,杜夫人就有点失常,时不时冒出这句话来。不知是对上天的不公不满,还是对出殡时人们丢下棺材自顾逃避的行为心怀怨恨,她一再重复着这句话,并且对别人劝慰的话充耳不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开始人们听到还劝劝她,后来也就当没听见一样,该干嘛干嘛去。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而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当瘟疫席卷宁河镇时,人们都说,杜善人赶在这场浩劫之前死掉,说不定正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洪水把镇上所有的茅厕、粪坑和垃圾都淹了,当时人们也没太重视,拿明矾把水镇一镇仍烧开了喝。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加上河道堵塞水流不畅,这些脏东西沉积下来,并且腐烂发酵,使得后溪河的水远远都能闻到一股臭味,细菌性痢疾开始蔓延。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