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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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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 这样的家庭里,姑妈就是桔年唯一可依赖的对象,毕竟她们才是血脉相承的,又同为女性。最初的日子,姑妈对桔年是热络而关切的,那一次她迷路,姑妈差点就急出了眼泪,也是发自真心。姑妈的嘘寒问暖让桔年一度非常受宠若惊,都不知道怎么消受这种好。 不过,就像主人家待客,客人刚来时,总是热情的,可是客人住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热情持续久了,谁不会觉得累?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共同生活了一个月左右,姑妈已经习惯了桔年的存在,一如习惯了家里新添的一把椅子,椅子刚买回来天天坐,一个月都过去了,跟别的椅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姑妈跟姑丈一样,为了生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们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劳俭朴善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美德吗?桔年从姑妈那学会了做饭,每天放学回家先把晚饭准备好,否则姑妈姑丈回来看到冷灶台,是要不高兴的。这些桔年都应付得来,她做的东西算不上可口,总可以下咽,两个大人也不是对饮食讲究的人,饱肚即可,不需要精细。 日子跟窗台上的日历似的,一个个昨天被撕掉。听说,弟弟终于在某个乡下出生了,爸爸妈妈如愿以偿,桔年还没机会去看一看,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爸爸来过几次,塞给姑妈生活费,每回还留下几斤苹果,然后就走了。大人们都是忙碌的,姑妈也顾不上桔年什么了,也是,桔年太安静安分了,不会捣蛋,也不会撒娇,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姑妈姑丈不怎么过问她的学习,也辅导不了,至于孩子在想什么,这并不重要。每日所说的几句话无非关于生活起居。 “吃了吗?” “饭做好了吗?” “睡觉吧。” 这样也好。姑妈姑丈不在家,桔年也许更轻松一些。姑妈唠叨,姑丈的脸色永远难看,他们凑在一起总是吵架,第二天又一前一后推着水果车出门,好像之前的争吵并不存在。 唯一让桔年困扰的是姑妈的大嗓门。姑妈喜欢在邻居街坊面前,领着桔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孩子父母怎么顾不上她,自己又怎么帮了弟弟一个大忙,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言下之意,自己两口子是多么的厚道。非得街坊们都说:“老刘他家的,你们真是好人,这孩子遇到你们是享了福。”姑妈才肯满意地结束。 住附近的大婶们总喜欢问,“桔年,长大了会不会报答姑妈?” 迫于“民意”,桔年得一次次地回答:“会的,我长大后要报答姑妈和姑丈。” 她感激姑妈一家,但是说这些让她难为情。 爸爸给的生活费都在姑妈那儿,桔年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她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每当她拽着短短的衣角,迫不得已地告诉姑妈,姑妈也会给她买新衣裳。但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妈又会周而复始地在大家面前说:“这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可我也不能苦了她啊,衣服总要穿吧,谁叫我只有一个弟弟呢?” 姑妈的嘴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扩音器。音量大,内容丰富。什么都可以成为她的谈资。 “我们家桔年啊,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小学快毕业了,身板跟7、8岁似的。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那个’都来了,我们家这个,还没发育。” “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花钱了。这孩子,不愁吃不愁穿,那天还问我要零花钱来着,好像她爸爸给了我多少好处似的。” “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别的都不会。女孩子家家,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早晚学的不正经。” 说这些,姑妈也并不是真的厌烦桔年,她做了好事,所以需要对大家倾诉,孩子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会让街坊的交谈内容变得更为丰富。当然,这些都无损于她抚养了桔年这个事实,也无损于她是个好人这个事实。 桔年是念着姑妈的好的,但是她同时又讨厌姑妈,在这点上,她不是个好孩子。她想,等自己长大了,就报答姑妈,给姑妈很多很多的钱,但一定要离姑妈远远的! 巫雨,桔年心里更愿意叫他小和尚。可她一次也没有叫出口。姑妈和姑丈都不喜欢巫雨,桔年只能跟他保持着距离。 巫雨上学晚,虽说比桔年大一岁,在学校里居然是同班。每天在同一个教室里活动,桔年和巫雨可以说是班上最沉默的孩子。只不过桔年的沉默带着女孩子的文秀,可巫雨的沉默却是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张狂的,暴虐的,一如人们想象中的杀人犯的儿子,而是静静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他奇怪的光头,比如他非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比如他会一个人对着蚂蚁窝看上很久很久,比如放学他总是一个人绕小路回家。 桔年还有些小伙伴,即使不热络,可总不至于像个异类。不过回家的路上她也没有别的伴,整整三年,从小学三年级到小学毕业,总是她背着书包孤零零地往姑妈家走,巫雨在前头十几步或者后边十几步晃晃悠悠。 他们几乎不打招呼,也很少主动超越对方。有时桔年也走小路,看到巫雨坐在草堆里摆动他的狗尾巴草,或者掏地下的老鼠窝,她就走过去看。两个怪小孩,也许站着看一个方向,也许蹲着凑在一起,为着他们同样感兴趣的东西,可他们不是什么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连交谈都是罕有的。 有过那么一两次,桔年拖着她没拉拉链的书包丢三落四地走路,里面的作业本掉出来也没察觉,巫雨顺手捡起来,经过她身边时,就往她怀里一塞;还有些时候,桔年出家门的时间晚了,上学的路上发现巫雨还不紧不慢地逗树丫上的小鸟,就会扯一把他的书包,叫一声,“迟到了,快跑。” 因为姑妈姑夫做生意,起床很早,桔年也连带睡不了懒觉,天没亮就起床了,于是她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晨曦中,沿着甘蔗地一圈,经过竹林小路,到达烈士墓的台阶底下,再原路返回。巫雨居然也跑步,他们出发的时间渐渐一致,不过桔年总跑在巫雨前面一些。她不回头,可是熟悉的脚步声总跟随着她。 不知道姑妈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有一次,她问桔年:“我听别人说,你跟巫雨玩在一起?早上还一起跑步?你可得小心些。” 桔年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啊,晨跑的路就一条。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小学毕业了,桔年和巫雨一起升上了22中这所市郊的放羊初中。桔年的弟弟也长到了三岁,弟弟跟妈妈一起回到了爸爸身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桔年见过几次小弟弟,胖乎乎的,很可爱。爸爸给弟弟取名叫“望年”,他们排的是“年”字辈。据说弟弟名字的来由是“望”跟“旺”同音,取其兴旺之意,也暗含弟弟是爸妈唯一的指望的意思。这名字也是费了番心思,哪像桔年,出生在春节前,爸爸就给她取名叫“过年”,谢过年,真有意思的名字。后来还是爷爷说不妥,太过草率,因着家里摆着一盆过年买来讨个好彩头的年桔,谢桔年这个名字就诞生了。 桔年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她有一个房上的堂哥,名字叫“斯年”。如斯年华,桔年喜欢这个名字。 堂哥年级比桔年大十几岁,他的爷爷和桔年的爷爷是亲兄弟,他们那一脉才继承了祖爷爷书香世家的传承,斯年堂哥就是一个著名的画家,少年成名。桔年小学二年级见过他一次,很是仰慕,跟谢茂华谢茂娟姐弟并不亲近的斯年堂哥竟然也对桔年亲眼有加,他说,桔年跟她父母不一样,有他们谢家的灵气。 桔年爸妈才没感觉到什么灵气。在他们眼里,画家跟戏子一样是没个正经的行当,不能算正事,斯年堂哥再出色,他们也觉得不是正经人。至于斯年的私生活,桔年隐约听过大人的一些诟病,一知半解,无损堂哥在她心中的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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