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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成志超正在兴头上,点头说:“行,有你这话,我就给他们‘包办’一下。事要成了,金石日后就是你的东床快婿,村里的事还得靠你多支持他。他咋闹腾,也还是小青年一个,你可是村里的元老啊。”

  耿老德忙说:“那还用说。为俺晓玲这事,我也没少给他撑腰打气出主意,不信你打听打听。”

  找个机会,成志超把郭金石扯到一边,就说了那个事。郭金石低着头,好半天没答话,一副若有所失犹犹豫豫的神情。成志超问:

  “你请来的那个女技术员,我看秀秀气气的也不错,你是不是早有了打算?”

  郭金石脸一红,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当兵支农时认识的她,从没……深谈。”

  成志超拍了拍郭金石肩头,说:“按说,你个人的婚姻大事,我不该干涉。可换个角度,我比你大十几岁,是你的大哥,从过来人的角度说两句话,供你参考吧。婚姻的事,可不光是成家过日子,连古代皇帝立后选妃,还得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呢。为啥叫个‘权衡’?‘权’字放在头里是个啥意思?你现在是一村之长了,还是要从有利工作着想,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说得好听一点,叫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若换个说法,又叫不能放过一切可依靠的力量。话我只能点到为止,你自个儿琢磨吧。”

  长龙一般的汽车扬起漫天的黄尘,下山远去了。郭金石站在屯口,眼望着县城的方向,好半天闷声不语,连脚窝都没动一动。县委书记成志超的话,似惊心的雷,轰轰隆隆地在头顶炸响;又似夏夜里烦人的蚊子,嗡嗡嘤嘤地在耳边萦绕。对耿晓玲,他本无恶感,甚至当初还暗自渴望两人间应该有个天长地久的故事。可耿晓玲怎么就那般眼窝浅,一见耿长林有了点让人眼热的地方,先就把秤砣偏压了过去。郭金石心里不服的就是这个劲。是耿长林先变了心,不再想搭理耿晓玲,耿老德又见自己有了点造化,才重打算盘另立章程,难道我郭金石就是任人挑拣将就的角色?难道我郭金石只配拾捡别人挑剩不要的处理品?这一点,那朱巧云就比耿晓玲不知心高气傲多少,眼界也看得开阔,他在部队时人家就没瞧不起他这个大兵,他复员回来后只一封信寄过去,人家就放下家里挣大钱的活计,二话不说奔了来。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还没捅破,但彼此的心思在一个眼神一个笑靥里都早已明明白白,自己怎能学那耿长林做负心的汉子?有一天,朱巧云曾半开玩笑似地问他,是不是将来我得叫耿晓玲嫂子呀?他笑了,说,她将来若叫了别人嫂子,这你不会有意见吧。说得两人都笑了。耿晓玲也试探过他类似的问题,问朱巧云是不是就不回去了,他则半真半假地反问,那你看她回去好还是留下来好?成书记的那番话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没想过,高高在上的“老虎”尚且要千方百计攀高附势去借一借“威风”,他又怎不知这坐地大户的势力只可倚重不可得罪的道理。

  想来想去的结果,郭金石决定暂把“宝匣”锁严盖子,绝不能叫耿老德失去希望,更不能因此让耿氏家族对自己产生忌恨。哼,我就不信耿老德还能永远在耿家屯跺一脚晃三晃,待我郭金石羽毛再丰,振翅而起,真正成了一方“总统”,婚娶之事再摆上议程不迟。我郭金石一辈子可能做过成百上千件低三辈装孙子的事,惟此一件,我是无论如何要保留自己的拍板决策权的……

  35

  北方的春脖子短,昨天还捂着棉大衣站在街头喊冷,今天可能就被暖洋洋的大太阳晒得连外衣都想扒下来了。夏天的脚步往往是在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突然跨到面前的。

  这天正晌时,魏树斌的越野吉普停在擦鞋摊前,车上跳下两位干警,一男一女,见面先恭立敬礼,又喊嫂子,然后就提了擦鞋箱往车里塞。两位干警都是袁玉琨去吉岗时在局里见过的,面熟,只是叫不上名字。她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干警说局领导请您去一趟,刻不容缓,这就走。袁玉琨马上想到可能又是工作调动的事,便说,总得让我回家换身衣裳,孩子放学回家,也得做做安排。女干警说,我们刚从你家来,姑娘已放学在家,正吃饭,我们还特意留下一位女同志专门替你照管孩子,放心吧。

  袁玉琨便进一步猜想这回可能是局里趁魏树斌不在家,打个时间差,给她另安排了工作,让她这就去报到,心里自然高兴,也有些酸热。但吉普车出了城,并没往吉岗县的方向开,而是直奔了市里。袁玉琨惊疑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干警说,请大嫂有个思想准备,魏局长这次带人去抓捕毒贩,那些人知道一旦落入法网,都是掉脑袋的死罪,所以做案时都藏枪带刀的。魏局长带人抓捕时,果然遇到了顽抗,受了伤,现在正在市公安医院抢救。袁玉琨脑门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忙问重不重?干警答,送魏局长进了手术室,张政委就派我们来接大嫂,还不好说。袁玉琨便傻了,坐在那里浑身不住地抖。那女干警抱住她,一脸肃穆的,只是不说话。

  袁玉琨下汽车时,两腿软得迈不动步,是女干警架扶着她走进病房的。张政委迎过来,请她坐下,连说悬,悬透了,枪子儿在头皮上擦了一道沟,再歪那么一点点,神仙救不得。咱老魏命大呀,刚从鬼门关口杀过来!听这么一说,袁玉琨看了病床上的魏树斌一眼,才觉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抹着眼泪坐在了病床边。

  张政委使个眼色,带几人都退了出去。可能手术时麻药的劲没过去,魏树斌还在昏昏沉睡,被剃得光秃秃的脑袋上被缠裹得密密实实,只露了顶部一块青白色的头皮。魏树斌平时是个黝黑脸膛的人,此时却透出一些灰土土的黄,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袁玉琨呆呆地望着丈夫,想着这些天家里家外发生的事情,心里只觉愧悔难当。他本来就是个没日没夜专跟恶人打交道滚在刀尖尖上的人,怎就不能让他省省心,偏跟他赌个什么气呢?当初嫁到魏家时,他只是个跑腿学舌打下手的小警察,一家人粗茶淡饭和和美美的不也过了这么些年吗?怎就他一当了局长,自己心里就觉有了依仗怨天恨地起来了呢?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颗心可往哪儿落?一辈子都得悔青了肠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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