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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车子行驶在弯弯曲曲小路上。还算不上深夜,这条迂回小路上尾随她的只有一部车,一部白色破凌志,是熟悉的上世纪80年代老款。不过此时就是法拉第、保时捷,也无法激起她任何兴趣……

  她朝倒车镜望了眼破凌志,又想起钱雨不就曾经开过这样一部老破车嘛,就是坐着他的老破车,几个人去了小镇呢。她开遍了好车,却对破车记忆深刻,就像永远都忘不了便利店老板为她倒的那杯水一样。某种伤感突然使她特别想见到钱雨。她多想在他那找到幸福的记忆。他冷漠面孔又浮现夜空,使她觉得,去见他必须有个好借口。送他圣诞礼物?也许并不需要借口的,她拨响了手机,可是钱雨关着机。不过,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她左鸣呢!

  “喂,钱雨!”她站在钱雨楼下叫了几声,每一声都伴随远处马达声被吞没在夜的寂寥中。老远里汽车灯光扫过来,她看清那黑草地上躺着一根竹竿,就跑去拿起来,伸向钱雨那扇窗户。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左鸣吓了一大跳——她怕竹竿打到什么重要东西,比如说钱雨眼睛,或者那副和他眼睛同样宝贵的金边眼镜。记得钱雨床和桌子都离窗不远,她顾不上手疼把竹竿抛回地上,默不作声蹲着,却为了掩饰恐惧开始琢磨为什么会有这根长竹竿。房间灯亮了,有影子在窗口晃动。钱雨一边把外衣披身上,一边拉开轻薄窗帘,对她做个响指后,把一小串闪亮东西顺着窗口抛下来。她拾起那串钥匙上了楼。

  轻轻推开对着楼梯口那扇门,钱雨正卧在床上,羊毛被半遮着深色外套没有遮盖住的胸前毛发。昏暗灯光下是钱雨屋内的陈设:大大小小几本课本、杂志堆在地上一角,旁边是Sina送的羊皮垫、衣服架,一张破旧写字台,一部可以刻录盗版光盘的电脑……慢慢地,她来到他床边,却被他一句话醒了神:“小姐,你可真难养啊,大半夜的,刚从酒吧回来,还不让别人睡觉……”

  “我不是从酒吧回来的。”她更正道。

  “好了,夜猫。”他手指在她脑门弹两下,“你是觉得黑眼圈时髦是吗?”他的语气那么圆滑,像是生意人的。

  “钱雨……”

  “嗯?你还不打算叫我睡觉是吗?”他神情虽然有引她就范的意味,可当她说出那句“钱雨,我其实真的喜欢你……我也不想的”时,他还是有些震惊了。

  她不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以表达获得呼吸——屏住呼吸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并没有为他脸上惊诧表情感到后悔。

  “嗯,你说什么?”他有些生硬地问。过了一晌,他那脸上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胜利者表情。

  “你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吗?”他挑起一根粗壮眉毛问道。

  “其实你也在乎我的对吗?你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也不高兴是吗?”她说着,重重地呼吸着,又像车祸后赶赴医院一样,蹲在他的面前——甚至是半跪着的,语气也是少有的乞求式的。

  “我说,是你错了,我刚才其实是想说,若是你喜欢我,那就是你自己的悲哀了。”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久违的畸形茄子般讥笑再一次出现在脸上。他不理解,为什么新西兰遇见的无论中国女人还是外国女人,都是那么鲁莽那么直率呢,先是Sina,现在是左鸣,好像女人在他面前都会逐渐陷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一样使他揪心。

  “钱雨!”她叫着他名字,注意到他眸子里充满讽刺,便觉得自己仿佛在叫一个陌生人名字似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呵。”他伸出手抚抚她额头刘海儿,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冷笑。接着,他背对她躺下身去说:“我想你并不脆弱的,”他顿了顿,“因为脆弱就该死,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她好像说过这话的,可他这么看似大气的男人,怎么就偏偏抓住别人小辫子不放呢?委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边哭,整个人就像一只无法承受头顶巨人脚掌而瘫软在那只羊毛垫上的蚂蚁,泪水滴落垫子上,可他并没有为这哭声再转过头来。钱雨嘟囔着:“我想你并不缺人对你好……”

  左鸣哭得更猛烈了,心也有些麻木了,刘海儿无力地搭落额前。

  钱雨却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过去做得很好,你若是喜欢就不应该叫他知道,你过去不是一直这样的吗?不要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而改变,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以聪明的方式去处理一切,包括感情……不要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好吗?”他说着,忽然猛地坐起身,似以局外人姿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好了,我还得睡会儿呢,明天早上还要上课,下午还有鬼客户来找我,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像培育基因一样培育黑眼圈了。”说完,就跟一只刚牺牲的死猪倒在案板似的不动了。

  左鸣从楼梯跌跌撞撞下到客厅,却在那豪华壁炉前再次流下泪水。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像那壁炉,不过是他的一个摆设——她从未见他花10块钱去买一捆柴禾,然后点燃这个会把房间熏黑的壁炉,是的,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而她呢,虽然生得漂亮,可爱情对她来说依然是个奢侈品。她在那依旧愿意支撑她身子的沙发上坐了好久,直到蛐蛐声唤起远山朝霞,才感到腿的酸疼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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