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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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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眼眶湿湿地,第一次大声冲浩然吼叫。她从没奢想成为杰奎琳或希拉里,她自己踏踏实实的,从不相信别人所谓怀才不遇,也不相信聪明甩开实干是什么财富,她惋惜浩然绝顶聪明就这样荒废在无情岁月里。 “不行,你赶快给我找所好学校好好上学!”她坚持己见。 “现在报名已经来不及了,亲爱的,你先让我歇几个月,我们明年再说好吗?”浩然装作嬉皮笑脸说道。 她想不到一些事情正在秘密进行。直到有一天浩然回来,见果果手里攥着自己藏在电视柜后面那小包包目光呆滞坐在窗前,知道东窗事发了,就默不作声踱到她面前,等待她惩治。果果没有抽过大麻,却知道大麻什么样子,望着扶不起来阿斗似的浩然,不禁潸然泪下,许久,浑身颤抖着说出最难听的话:“浩然,你真的没救了……”不容辩解,就把大麻倒进马桶冲走了。 果果和浩然开始长达两日无言对垒。浩然并不觉得她做得不好,只是希望她给个说话机会,可她却吝啬地不予施舍。 果果的心开始流血了。不幸的事情再次无情地击中她要害,使她堕入人生苦海之底——电话那头妈妈把大洋彼岸不幸消息告诉她后,她即刻直扑机场买机票回国了。塌天般悲痛使她神情恍惚几近崩溃,从中国返回新西兰后,浩然对果果家里发生的事还不知就里,她却咬紧牙关不跟他说起,浩然猜想她只是回国消消气又回来了。 奥克兰,熟悉的奥克兰。站在离家不远的海滩上,望着海潮一点点退了。两个小时前海平面还在脚下,此时却是一片辽远而近似贫瘠的淤泥场。几只狗跟着主人出来散步,这都是住在180度海景卧房里吃着主人亲自下厨美食幸福的狗吧,她想到Vicki家令她羡慕的莎士比亚,还有莎士比亚那副对她好没印象的神情,或许,对它们来说,她只是散发着与海草不同气味的另一种物体吧。 她想起左鸣,想起回国前MissonBay海滩的对话。虽然左鸣表现出惶恐,她还是忍不住叫道:“什么?你说你得了这种病?这可是……性病……”记得自己声音是逐渐淹没在海浪声中的。 “我知道,可这不是艾滋也不是癌症,你别那么大惊小怪行吗?” 她一时无所适从,叫着要回车上去。左鸣转身往回走,随手捡一形状漂亮贝壳,又毫不怜惜地把它抛入大海。左鸣那很快又转向其他无数漂亮贝壳的目光,使她想起早前在校园长椅上聊天时,左鸣十分反常地对自己说:“果果,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改变真的太难了,而且很累,得不偿失,也许……一个人一辈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刻意去改变什么,也许这就是我的魅力所在。” 望着那些随波逐流的贝壳,却再也无法挥去左鸣当时那茫然的眼神了。不知怎的,果果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剧痛后格外清醒:或许自己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在露露和马天事情上,她的态度,让露露悟出这一点,因此便甚少与她推心置腹了。Rain也是,开始读专业课那天,她只顾和Sina快乐交谈,Rain进来,只是淡淡一个招呼,可能也让Rain悟出这一点,因此便不再与她推心置腹了。可怜她并不自省,连照镜子也常常带着面具,久而久之,她相信那面具便是脸,甚至她会用教训语气说:“可是左鸣,你不是喜欢钱雨吗?你怎么居然……” “果果,我已经够怕也够烦了,我只想治好病,不要再对我说这些好吗?”左鸣不管跌落多么深的痛苦,都会很快从痛苦中爬出来…… 十几天了,一有时间她就守在这儿看涨潮落潮。每一轮涨潮落潮大约四个小时,每天涨潮时间比前一天晚几十分钟,潮水如眼泪一般汹涌而来又悄然而去,比父亲经历死亡时间整整长出一辈子。父亲是瞬间的心肌梗死,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晚饭,不过也好,至少把绝大部分伤痛和痛苦的机会留给了她,那是一份不用上税的遗产。每一次揪心地难受,胃紧张蠕动着,不由自主要吃东西,吃甜的,来中和眼泪的苦涩……可地球上少了父亲,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不也没有受到耽搁吗?伤感或幸福不是亦真亦幻地继续吗?她不又在大钟楼雄浑钟声中行走在校园小径上了吗?不又开始逛超市买特价生活用品储存起来备用了吗?难道生与死真的宛如风中尘埃,踩在脚底下甚至连摩擦力都感觉不到吗?她又想起Sina……奇怪,生活中逝去的人们,在回忆中出现时总是微笑的面容:父亲那严厉中的慈眉善目,Sina那神采飞扬的眼神……只是记忆却自动取舍,保存下让人痛心的影像。妈妈在父亲灵堂号啕大哭的样子简直山摇地动,不知道她眼泪有多少为他而哭,又有多少为别的——譬如曾经的爱情,消逝的青春——而哭,只是她在家里客厅设下灵堂,一定是已经原谅背弃她的父亲了。死亡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活着的人好些呢?其实一个多月前离开奥克兰上飞机,她提着比别人都少的行李走出海关,仰头望见玻璃窗外的浩然,心里便有了一种亲人般的依恋,当她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注意到浩然正拿出手机按键发短信,也异常激动地掏出手机,小心按亮开关,她当时想,只要他说句对不起,她就原谅他。可是,她攥住手机足足等了五分钟,却没有接到浩然任何信息。 回到奥克兰这些天,浩然早上依旧心不在焉地送她上学,晚上挨到图书馆关门才来接她,车子走在路上,两人分别坐在正副驾驶位,中间隔着尴尬的音乐声。浩然频繁地换音乐显得心虚,而自己却一味把视线扭向窗外。她筋疲力尽地想着他那黄毛遮掩的半张脸,还有那日日夜夜的倾诉。也许值得庆幸的是,她和浩然还有大把未来的日子,而父亲只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幻想之中了。 如今她只要蜷缩在客厅沙发上,便会想起小时父亲搂着她说:“果果,一个人有西瓜那么大的理想……”“可是,”她迅速地回嘴,“赌王从小理想就是做个厨师呢。”父亲捏着她鼻子:“你永远不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是啊,就说中彩票这样的奇迹吧,其概率甚至相当你在同一地方遭受700次雷击呢。如今她收获了一箩筐残酷的嘲笑:父亲莫名的离开,母亲未尽的唠叨,姥姥的喘息,情人的影子……待在国内的日子她怀念新西兰,返回新西兰又怀念国内的日子,她觉得人生就像折叠起来的往返机票,虽然可以轻易地散落地球两边,可是心却永远悬着…… 在北京那些日子,她经常独自步行。她和影子情人在一个岔路口树阴下相逢。 “是你哈?”他表情像是捡到一张面额不大不小钞票似的。 他们沿着街边走。当年的小径已新铺成导盲路面。路两旁草丛已没有上个世纪那么旺盛了。她注意到他的言谈已如卧底般闪烁不明。他们挑了家餐馆吃午饭,花花草草聊了几句就沉默了。她记得高中时在学校附近一家小餐馆吃盒饭,他啃着一块老鸡肉,突然问一句:“你觉得你哪儿长得最值得欣赏?”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脚趾!”然后把鸡骨头放在白盘子上。如今他脸上再也看不见当时那种真诚的惊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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