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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山乡赋(6)


  不过说起来还真的感谢我大伯对我父亲的歧视,正是这种歧视成了促使我不断向上的原动力。事实上,我第一次高考的时候,身在全县末流中学的我毅然放弃了本科及以下志愿而选择了读“高四”,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延续我父辈的悲剧,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考不上好一点的学校,若干年之后我哥(当时已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或许就会如我大伯歧视父亲那样地歧视于我了。

  父亲是个农民,却以打鱼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父亲打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使用的仍然是最原始的工具,这工具也是自己动手做的,并且一般只到很小的溪里,或者田间水沟里打。原先的时候溪里水田里鱼很多,于是打得也多,并且不用走很远,到后来田里农药用多了,鱼也就渐渐地少了,父亲打的鱼就越来越少,走得也愈来愈远,一般都在二三十里以外的较为偏僻的地方去。父亲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得起床,匆匆吃了早饭就上路了,下午必须在一两点之前赶回来,以便将打来的鱼拿到五六里外的集市上卖,这样算来父亲一天之内除了打鱼,还得走上六七十里路,也就这样送走了一个个春秋。长期的水里劳作使父亲落下了风湿性腰疼,一到阴雨天我总能看到父亲捂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在父亲三兄弟中,大伯念至师范毕业,而叔叔也到了高小毕业,惟独父亲没有上过哪怕一天的学,因为家境不好三兄弟中必须有一人在家协助我爷爷他们。没上过学的父亲也是三兄弟中最老实的一个,经常干些“傻事”。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实的父亲也不时被村里一些人所算计,连村里那些干部,在收诸如学校集资款等等杂七杂八的苛捐杂税的时候,首先就直奔我家而来,而父亲被那些村干部花言巧语一番之后,往往就“慷慨解囊”。这一点母亲尤其生气,毕竟她明白这钱来的是多么不容易,于是每每这时母亲总是埋怨父亲,而父亲几乎从不顶嘴,或者是因为理亏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而无以还口,于是就只是憨憨地笑。

  尽管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堂,但却拼了老命也要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送到学校去。父亲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偶尔会在其他人面前说上两句。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因为放弃了考上的大专,我堂叔问我父亲怎么办,父亲说:“只要他还读得下去,我们做父母的再穷再累也要供他读下去。”这是父亲在一次乘凉的时候对我堂叔所说,而我无意中听到的,当时我心里是一阵的酸楚。  父亲平时不爱说话,而宁可在一旁静静地听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我上大学以后,一般都是一年才回家一次,当我回到家,父亲见了我也只笑笑,说,回来啦!然后就呆一边听我们讲话,也许他能看到我就是一种幸福,而我,只要看到父亲的身体依然硬朗如初,也就感到踏实了。

  母亲
  一想起母亲,我总有想哭的冲动,尽管我知道,男儿当有泪不轻弹。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忙忙碌碌的:早上6点钟就起床做饭(用大锅做一日三餐的饭,不仅包括人吃的,也包括猪吃的,到了中午晚上我们就只能吃那结成一团的冷饭,猪食也只有在喂之前加热一下),做好了饭,还得洗衣服,等这些都忙完,差不多八九点了,如果我们还没起床,母亲就叫我们起来吃早饭;吃过早饭、洗过碗筷,母亲就掮把锄头到田里看水、除稗草,或者到地里种红薯什么的,通常一直要到下午一两点才回来;回来还得喂猪、做菜,匆匆吃过后又忙去了,而晚上回来时通常都是七八点了,接着还得喂猪、摘菜做菜,等吃过晚饭,洗过澡,差不多也就10点了。农村的夜晚,除了虫鸣蛙叫,大概别无其他,更别提夜生活了,于是看电视便成了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可这个时候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总是看了没多久就打起盹来。我们叫她先去睡吧,她总不肯,非得陪我们。直到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而母亲打着盹似睡非睡地陪我们看电视的场面成了我脑海深处最为鲜活的记忆。

  两个姐出嫁之前我们家7口人,人均八分田,共计五亩六,而且有一大半在很远处的山窝窝里,一年两季水稻让我们都饱受折磨。其实不光田多,地(在山上的旱地)也多。为了能多种些红薯、萝卜之类的,母亲到处开垦出大块小块的地,这些地一般都分布在山旮旯儿,因此要去锄地、上土什么的都得走上很长的路,十分辛苦,即使而到了收获的时候,一担一担的红薯也确实经挑好一阵子的。小时侯我经常扛把锄头帮母亲种红薯或者收红薯,有几次因为不听母亲劝告,光这膀子干活被太阳灼得脱了一层皮,过了好几天背上、手臂上都还火辣辣地痛。在我们那个村,我们家收的红薯总是最多的,虽然每天早上都吃,到第二年五六月份仍还剩下一大堆。人吃不了的,就拿来喂猪,这样可以节省猪饲料,这也是母亲不辞辛劳地种大量红薯的原因了。

  尽管辛劳,日子仍过得紧巴巴,尤其是我哥上大学之后,家庭支出激增。为了能熬过去,母亲总是省吃俭用:猪肉一般要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做菜的时候总是放少得可怜的一点猪油;日常用的灯泡除了我房间的是60瓦的(因为母亲担心昏暗的灯光会损坏了我的眼睛)以外,其他的都是15瓦的,诸如此类。当我们村大部分家庭都开始烧煤的时候,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上山割柴,只是因为烧煤平均下来一天要花大概一元钱,母亲认为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多块了,心疼。长期的劳作使母亲腰板硬朗,因此很少生病,不过感冒发烧之类的那是谁也躲不过的,这时候母亲从不去医院看病,只是一个人跑到房间睡觉,而且晚饭都吃不下。这点跟我父亲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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