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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我找了警察介绍的律师了。
  律师听了情况说这两个人很懂倒闭法,是老手。他们一开始就打算倒闭,所以能追回来什么,能追回来多少,他也没把握。我说他们有那么高级的房子,拍卖了,还我T恤钱不就行了嘛。律师说,我虽然还没查,但按这老头那么精明,他一定公司做在他名下,房子做在他女儿名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是老板,她女儿只是职工。

  我愤愤不平地说,我以前来澳洲的时候,以为西方公平,现在看来这个国家原来帮坏人。律师听了笑起来,并纠正我说,不,国家帮懂法律的人。我也没心思讨论法律和国家这种大问题了,我说,那就真象他们说的,我真的只能拿到几把椅子和台灯了?律师笑起来说,现在不好说。要看他们到底欠了多少人。律师说着翻了翻米雪尔欠我们的一厚叠发票,说,按欠你们的情况看,当然应该比椅子和台灯多一点吧。我一时也没时间去想律师的幽默,我认真而发急地说,当然要多,怎么可能几把椅子几个台灯,破椅子破台灯我要来干什么嘛。律师笑起来说,那是的,谁要几个破椅子破台灯呢。我会尽可能帮你追。但按这老头的精明,你要作最坏的准备。

  日落西山的工厂我也不用多说了。机器都停了。工人们擦干净和盖好机器,纷纷离去。她们好心地说,陆老板,有货了别忘了叫我们哦。我微笑说,一定一定。你们一定要回来哦。老板和工人在开工时是敌人,现在是朋友了。而布商和我开工时是朋友,现在是敌人,布商三天两头来追钱,烦死我了。

  工厂最后只剩管工阿三和阿三老婆了。阿三和阿三老婆已几星期没拿一分钱。一开始我还敢说下星期看我的。他们就说没关系没关系。有时候还安慰我说和我的损失比起来,这点工钱算得了什么。但每个星期这样说,我连见他们的勇气也没了。

  张老板老婆皮比我厚一点。她还能若无其事和阿三老婆有说有笑。阿三老婆不注意的时候,又和阿三打情骂俏,阿三免不了就乘机捏她一把。对此我采取开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人到了这种时候只有忍痛割爱了。

  终于一天阿三和阿三老婆一起找我和张老板老婆谈话了。他们含蓄地说看工厂这样实在于心不忍,应该尽早想办法处理了它。说着他们扫视一下工厂。他们的扫视也自然带动我和张老板老婆扫视工厂。工厂的机器都盖着布,因为都是白T恤布,白白的静静的好象太平间。有的地方已开始飘蜘蛛网。这种整整齐齐的凄凉和前不久乱哄哄的热闹形成强烈对比,令我想起阿张倒闭时的情景,历史开始重演了。我想阿三的意思是不是象我当时逼阿张退位,他上台?我就看着阿三说,什么意思,你想接手?阿三老婆马上摇摇手说,不是不是,阿三是说我们想走,又不忍心走。我吃惊说,你们要走啊?两个人点点头。我想说为什么,但想想这话实在多余。

  我真舍不得阿三老婆走。不管工厂现在怎样破落,不管我和阿三老婆已没了咬一口的关系,已恢复了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但每天上班我只要能看一眼阿三老婆,心里就好象有了力量。我在阿三说不好意思,他们想明天就不来了的时候,我偷看一眼阿三老婆,没想到阿三老婆也在看我。我们两个的眼睛碰了一下就赶紧躲开,我看到阿三老婆的皮鞋在不安地移来移去,心想明天早上我进工厂就再也见不到阿三老婆了,我的心一阵难过。但当着大家面我又不可能表示什么,我只好说,能理解能理解,阿三,有了新工作别忘了给我电话。阿三听了就说,那是肯定的。你们有空到我家来玩。你们都没到过我家,我老婆的冬瓜汤一流的。

  我心想你的家我怎么会没来过?我在你睡房里玩过老鹰捉小鸡,还有冬瓜汤的冬瓜还是我削的皮呢。不过我还是一脸无知地说,没想到你老婆还会做菜啊,有时间我们一定登门喝一喝。

  张老板老婆说,小陆子,不要冬瓜汤西瓜汤了,我们说正经的。说完她转头跟阿三夫妻说,这几年你们帮了很大忙,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本来你们走,应该送点礼物。不过你们也看到了,工厂搞成这样,唉,我们这辈子算是完了……。张老板老婆说着眼睛红起来。

  阿三老婆走上去扶住张老板老婆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跟着也眼红了。

  阿三不知想到什么了,也眼红起来。并劝我们还是做工人好,做工人省心。

  我最怕哭哭啼啼。我大声说,大家不要弄成好象死了人一样好不好?来来来,高高兴兴拥抱告别。

  大家听了就又笑起来。阿三马上就走上去先和张老板老婆拥抱告别。他抱住张老板老婆,两只手抱得紧紧的,恨不能脚也勾上去好象树熊爬树一样。我和阿三老婆拥抱告别看上去很淡,好象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展开双臂上去,她也展开双臂上来。我们自然而然地贴了贴。不过这时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背上有个微妙的小动作,我也在她背上轻轻动了动。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拥抱令我们两个人暗暗感动,我看她眼睛又红了。最后我和阿三拥抱告别。两个男人拥抱实在没什么意思,都是骨头碰骨头。另外阿三的裤袋里什么东西,可能是一串钥匙顶了我大腿一下,吓我一跳。我们简单抱了一下就结束了。

  然后他们就一步一步离开工厂了。目送阿三和阿三老婆远去,我微笑着不断挥手。

  张老板老婆看我站住不动并频频微笑的样子就说,小陆子,行了行了,笑一下就够了,他老婆又没有回头,你笑也白笑。

  我正沉浸在对阿三老婆的回忆中,被张老板老婆这样一说很恼火,我说,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笑都要管?你自己和阿三抱得好象他身体要塞进你身体里面去,我说什么了吗?

  张老板老婆听了笑起来说,你怎么讲话那么下流?她想了想又宽宏大量地说,就是他吃我豆腐也是最后一次吃啦。

  我白了一眼她说,你是很想请人吃豆腐的啦。

  张老板老婆听了很得意地也白了我一眼说,是啊,谁叫我这老豆腐你不要吃啦,你不吃,别人吃吃,也算是给我自己加点自信心啦。哦,我忘了告诉你,你知道他们明天去哪里打工吗?

  我摇摇头说,我们自己都管不了今天,还管人家明天?就你这样的人自己事不管,专管人家的事。

  张老板老婆得意地一笑说,怎么是人家的事,跟你有关的,你猜不到吧?我要说出来你肯定吓一跳。

  我说,是不是自己开工厂了?

  张老板老婆摇摇头,很得意地样子说,你过来帮我捏一下这里我告诉你。

  我不理她,我知道我要是捏了这里就会有那里,她对捏的追求永无止境。我说,好了,我要去吃饭了,你要吃什么?

  张老板老婆见我要走,就急了说,他们是去阿张那里上班,猜不到吧?

  我说,哪个阿张?

  张老板老婆瞪我一眼说,还有哪个阿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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