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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你怨恨他把你推给他的学生,觉得他是在摆脱你。要是依我说,他就是因为太喜欢你,太想保护你,才这样做。就像他装着不知道你的感情,装着不在乎,也并不是真的不在乎,恰恰相反,他太在乎了……”

  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后脑勺,潘希年眼前都是黑的,怎么纪晓彤说的,统统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的思维如乱麻,一个劲地摇头:“我,我不明白……”

  纪晓彤叹了口气,拉着潘希年的手说:“希年,你了解费诺吗?你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你了解他多少?”

  潘希年哑然。被陡然问到这个,她竟然没有办法说,她了解他。

  是的,她知道他的作息,知道他的工作,也知道他的喜好,但依然有太多东西她是不知道的——譬如他的家庭,他的过往,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看懂了费诺,了解了他的思维和决定,但至少眼前,纪晓彤说的又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潘希年费:她对费诺,依然知之甚少。

  得不到潘希年的回答,纪晓彤继续说下去:“你别慌,我不是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任何一个人都是复杂的,越是年长,越善于伪装自己。就好比费诺,他这个人啊,总是说得少,做得多,下定了决心的事情,默默走到黑也要做下去。两年前你们家出事,只有你活下来,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孤儿,又失明,没有人照顾处处都很艰难,但是谁也没有先表态,说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不是只要拍个胸脯说句大话就能解决的,也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这么多人都在等都在看,费诺却站出来了。”

  “我也不瞒你,当初程朗劝过他,但费诺这个人,真的应了他的名字,君子一诺,言出无悔。我并不是在位他找借口,也不是要开脱他什么,他做这件事,从始至终,不为钱,不为民,还竭尽所能地顾全潘老师夫妇和你的名声。你也是知道你爸爸的那个远亲,叫潘行的,曾经去公安局报案,说费诺侵占你家的财产,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不成以后,他又在学校和你们老家传播各种流言蜚语,费诺从来没有告诉你一星半点,一个人扛过来的……他知道你爸妈当年的路走得多难,人言如何可畏,所以才不想把你也拖进一样的地狱里,再让你经受一次。要说在你和他的事情,他有哪里做错了,就是他对你的保护过了头,一个人先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宁可让你气他怨他,也要等你再长大一点自己看清楚了再作决定,但是希年,请你也谅解他,明白他的苦衷吧……”

  一席话说完,潘希年良久都没有回神。她一个人怔怔看着纪晓彤好半天,才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从来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纪晓彤还是苦笑:“他实在是太能委屈自己,伪装得太好,要不是那天你从家里跑出去,他方寸大乱,说漏了嘴,连我们都被骗过去了……年底你这么一走,费诺表面上什么也不说,但是我们从来没看过那样的费诺,都怕他要是再找不到你,自己都会先一步垮掉……说起来,那天他忽然说要回老家看看,我们都以为是他发烧烧糊涂了,谁知道居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你。真是……”

  潘希年眼睛湿了,人却在笑,整个人也哆嗦不停:“晓彤姐,你笑话我吧。你知道吗?回来的前一天,费诺的爸爸回来了……我就想,费诺这么照顾我,除了我爸爸的缘故,是不是因为我妈……他父亲说,我和我妈一个样子……”

  这念头徘徊了许久,一旦说出,潘希年只觉得如释重负,解脱了。纪晓彤瞪大了眼睛,很诧异地说:“怎么会……”

  说完她又想了很久:“我和费诺也是经由程朗才认识的,之前不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听说费诺的父母很早离婚,他跟着他父亲长大,他爸爸这个人……”

  纪晓彤正说得聚精会神,大门一响,程朗回来了。

  这颇有点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味道,但纪晓彤看到程朗回来,脸色一变,话也不说了;同样的,程朗看见沙发边两个人的脸色和眼神,自己的神色也跳了几跳,对纪晓彤说:“你又和希年瞎说什么。”

  “说都说完了,是不是瞎说你我清楚,费诺、希年也清楚。你们还真的想瞒上一辈子吗?你看费诺都躲到哪里去了。我真是怕他忍得太久,忍住癌来。”

  “又在胡说。”程朗看起来喝了点酒,脸色微微发红,“希年你不要听晓彤胡说,她这个人感情丰富得过了头,想象力就更是了。”

  “程大哥。”潘希年站起来,“我再也不会给费诺添麻烦了……”

  程朗给她说得一时接不上话:“你……”

  末了他重重叹气:“算了,你们说到哪里了?”

  纪晓彤给程朗也倒了杯浓茶:“说到费诺他父亲。”

  程朗脸色一阴:“怎么好好说到费叔叔了。”

  “他说希年和艾姐一个样子……”

  程朗咋舌,脸上还是阴晴不定,他对希年说:“希年啊,费诺家这个老爷子,脾气实在是过迂了些,说话做事也是……虽然我们都是晚辈,这么说和合适,但他说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说真的,当初我叫你劝费诺回家,一来是他生病了,住宾馆连口粥都喝不到,二来也是劝他回去看看老人,自从他妈妈去世,费诺就再没回过家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妈妈在他小时候就不在了。”纪晓彤追问。

  程朗喝掉杯子里的水,坐在了沙发上。当着潘希年的面,把费诺的家事简单地说了一遍——费诺的父亲一直在教育局工作,退休前做到局长,是一个非常廉洁谨慎、爱惜名声到刻板的人。在费诺十岁左右,费诺的母亲辞去工作从商,大概是赚了大钱吧,这本来是好事嘛,但他受不了外人对他们家境的猜测和指点,执意和妻子离婚,断绝费诺和母亲的一切来往,也从来不让他们联系。费诺的母亲本来就好强,身体也不好,没几年就去世了。但就是这样,费诺的父亲也没有让费诺去参加葬礼。自从这件事情之后,费诺就和父亲生疏了起来,再后来费诺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毕业之后留在德国工作了两年,本来短期内事不打算回来的,忽然有一天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说年纪大了,要求他回国工作。费诺是家里的独子,就辞去了德国的工作,按照父亲的希望在T大找到教职,但冷淡疏远的父子感情,却是再也难以弥补的了。

  说完往事程朗叹气:“希年,费诺读大学的时候受了你爸妈很多的照顾,学业上、生活上都是这样。某种程度来说,你们家,甚至是我家,都比他自己的家更像个家。他家这个老爷子啊……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像是石头里面出来的人,只要名声,老婆、儿子都不要的。当年费诺要去德国念书,他怎么都不同意,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说出国影响不好,怕人说闲话,最后也是潘老师大力坚持,这才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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