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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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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之前,不做手术也就是看得见看不见的事情,现在嘛,是保得住保不住性命了。” 程朗的脸色凝重,费诺虽然看不见此时自己的脸,但也感觉得到面上的每一根细条都绷起来。两个认识了大半辈子的男人面对面坐了半天,还是程朗先一步说:“手术的事情,我还没有和希年说……我是想等你醒过来,等她情绪也稳定一点,再……” “我来说吧。” “嗯?” 费诺坚定地说:“我来告诉她。手术定在什么时候?我要告诉她什么?” 和程朗的交谈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出来潘希年的手术和病况,两个人难免也谈到潘希年和艾静当年的往事。程朗离开之前见到费诺神情严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当说的已经说尽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费诺也领情,点点头:“多谢安慰。说起来现在最不需要安慰的恐怕就是我了。” 人在病中总是容易疲惫。程朗走之后不久,费诺觉得困乏不堪,连之前徐阿姨送来的清粥都懒得去吃,几乎是一合上眼,又睡着了。 因为满脑子都是如何告诉潘希年手术的事情,这一觉费诺睡得很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地,在中途醒了过来。也正是因为睡得不好,所以当他又一次看见趴在床边抓住自己的手的潘希年的那一刻,费诺几乎以为,这又是一个新的梦境。 她还是那样安静而温顺地安睡着,长发散在惨白的床单上,有一种奇异的动人的光泽。昏暗的壁灯之下,额角那些伤痕似乎都藏在了阴影之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安静地在他的床边睡着了,手指谨慎又固执地握着自己的手,哪怕是在睡梦里,依然流露出全然地信任和依恋。 费诺无言地注视着她,许久都没有出声惊动,或是唤醒她;直到感觉潘希年搭在自己手旁的手指微微泛凉,费诺才猛地意识到她穿得过于单薄了,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艰难地钩过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尽一切可能地轻手轻脚给她盖上了。披上外套的一瞬间费诺无意触到她的肩头,那样娇小和瘦弱,几乎是不盈一握的。印象里哪怕就是几天以前,她还并不是这个样子。现实和回忆让费诺心底一动,就连他自己起初也没有意识到,在收回手之前,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潘希年的头发。 冰冷的触感犹在手心,费诺却彻底地愣住了——这并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动作。或者应该这么说,在情不自禁地那一刻,他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后辈。 费诺忽然有些懊恼起来,望着右手的手心发呆,以至于错过了潘希年那个头辗转脸颊的极其微小的动作。 几分钟之后费诺眼角的余光瞥到潘希年的肩膀动了一动,于是轻轻出了声:“希年。” 床边的人分明僵住了,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这些小动作统统落入费诺眼底,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心慌,转身把床头灯旋开:“你怎么又来了?” 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是能看出潘希年的脸颊飞上了红晕,左顾右盼之中透露出藏也藏不住的羞赧和心神不定;在听见费诺的问话之后,潘希年迟疑了片刻,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我就想过来看看你。”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划过二字。费诺看她满脸倦容,却不肯离去,只能再说:“都半夜两点多了,你该回去睡了,你的脚上还有伤。” 潘希年见费诺要赶她走,连忙摇头,摸索着找到一旁的椅子,坐上去:“我不困。我的脚也没有事。你呢,你好不好?我问程朗大哥,他说你急性胃出血……护士说压力太大又太辛苦就容易得这个毛病……这段时间你这么忙,又加上潘行的事……” 眼看着她又着急起来,费诺忙安抚她:“两回事。我这是老毛病,休息几天就好了,希年,应该是我照顾你,倒叫你为我担心了。” “是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她说着,神色又一次暗淡下去。 费诺本来想像以前那样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半途又改变了主意,收回手,之后说:“你做得很好了。徐阿姨下午来医院,告诉我家里发生率什么事情。辛苦了你,也谢谢你,希年。” 她的脸上又一次泛上红霞,这让潘希年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没有……我只是……我只是笨手笨脚的,好像把东西都打翻了,对不起……我看不见……一摔跤方向感就没全没了。” 看见她这个样子,费诺心中满是苦涩,想的是早些时候和程朗承诺的亲自告诉她手术的事情,也许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决定。他活了三十岁,自问不曾畏惧过什么,但是就在现在,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几乎小了一轮的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却第一次有了事到临头的退缩感。 过长的沉默让潘希年不安起来。她稍稍拧过脸,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费诺,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在想,你真的该回去睡觉了。” “我想陪在你身边。” 声音明明极低,然而一字一句又清晰得如同刀刻。费诺不去回应她的言外之意,只是用惯常的口吻回答说:“我还要住院一段时间,你一时半刻也出不了院,两个人就是在做伴啊。” 说话的同时他注视着潘希年的脸。年轻的女孩子,并不知道如何完美而又技巧地掩藏心中的情绪,无论是喜是忧,是迷恋是失望,总是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闷声说:“你真的想赶我走吗?” “我不是在赶你。等到天亮我再去看你,嗯?” “早些时候你也这么说。我一直在等,你都没有来。”语调里分明都在委屈了。 费诺哑然一刻:“对不起,下午我睡着了。但是这一次我保证,明天一起来就去看你。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潘希年又一次低下头去,露出皎白的后颈,像冬夜的新月一般耀眼。她的声音并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说的是某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往事:“是要和我说手术的事情吗?” “……”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还是因为紧张而多少僵硬着:“程朗大哥和倪医生给我做了检查,他们没把门关好,瞎子的听觉总是特别好……” 从她的语句里,费诺陡然察觉,就在自己没有留意的岁月里,潘希年正在悄然变化着,她不再是那个半年前事故突发事愤怒、绝望到不得不用歇斯底里来隐藏自己的无助和绝望的女孩子,恰恰相反,她用顽强和希望支撑着自己,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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