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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希年起先垂着头不说话,过来许久,等杨淑如也进了房间,才抬起头,用失去神采的眼睛看向费诺在的方向:“房间里还有花?”

  他记得艾静当年最爱茶花,新房子建好之后,在花园里种了许多不同的品种,他去他们家拜访多次,只有一次遇上花季……

  “我买了一束茶花。”他定神,接话。

  “嗯,我闻到味道了,茶花的季节早就过去了,谢谢你。”

  她待他礼貌而生疏,小心翼翼地,像充满戒备地小动物。对此费诺并不介意,听她这样说,反而笑了一下:“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下我们去吃晚饭,你是想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我知道医院的伙食很糟糕,现在既然出来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有意引她多说话,她似有所感,勉力从郁郁的神色里打起几分精神:“都可以。”

  “那就出去吃吧。”他迅速拿下主意。

  费诺做惯了单身汉,常年不在家开火,一提到吃饭,习惯性地就是去外面吃。他考虑到潘希年眼睛不便,情绪也不稳定,专门订了相熟的馆子,要了个小的包间,也关照了菜色,等潘希年睡了个午觉起来,一行三人才出发。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一下车,人还没进餐厅,街边传来的人声和车流声就让潘希年白了脸。费诺正在交代侍应生去停车,一时没关照到,杨淑如却眼见抓住她的手一量脉搏,觉得不对劲,赶快就慢慢给她抚摩背部,说:“希年,别怕,我们都在这里,慢慢呼吸,慢慢来……”

  “怎么了?”费诺交代好,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杨淑如不吭声,只比了个“赶快进去”的手势。也不等费诺反应,就带着潘希年闪进餐厅里。谁知道一进餐厅,人声夹着食物带来的热浪扑面而来,潘希年身子一晃,额角迅速地渗出汗来。

  这时候费诺意识到不对,叫来服务生,领他们去订好的房间,房门关上落了座,潘希年脱力似的往椅子上一靠,哆嗦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也没想到,这只是这个糟糕透顶夜晚的开始——

  起先潘希年还在尽一切努力调整呼吸和情绪,费诺和杨淑如也陪着说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眼看着好不容易正常了,偏偏这个时候,醉酒的客人经过包间门口,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半天停在门口不走,更忽然平地惊雷一样,恶狠狠地捶了一下门。

  也几乎就是在同一瞬,潘希年整个人痉挛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又瑟瑟抱住头,缩回椅子上,半句“呀!”飘出嗓子,又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猛地一切,剩下半句戛然而止。

  晚饭自然是吃不成了,车子直接开到医院,打了一针,才把一路上抖个不停地潘希年制住,昏昏沉沉地倒在杨淑如的怀里。急诊的值班医生正好是当初参与抢救的大夫,看潘希年这个样子,一问晚上去了哪里,脸也沉下来,重新交代清楚不能带她去陌生嘈杂的环境,不能受刺激,最后指指脑袋甩出一句:“她脑袋里还有个这么大的血块呢!今晚先留院,等明天程朗来看了再说。”

  这边潘希年听到留院,也不管自己正有气无力,立刻就说:“我不要住院!”惊恐之意昭然而现。费诺看了一眼她,她正抓着杨淑如的手左顾右盼,眼神乱得没有焦距,明显是在找人。他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然后说:“希年,听话,明天我来接你。”

  只言片语,却是下了这一晚最后判决书。闻言潘希年定住目光,但还是看偏了,对着墙壁的一角温顺而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好,我知道了。”

  了无生气。

  费诺再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出门前厅堂的空调忘记关,一开门。凉意扑面而来。开灯之后灯光落在空荡荡的地板上,仿佛在瞬间溅起金色的光芒,终究也还是冰冷的。

  次日费诺提早下班,交代完家里的事情再去接人。之前他已经和程朗通过电话,知道只是一时的焦虑症发作,并没有刺激到血块,已经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潘希年看起来精神意外地不错,依然不太说话。这已经是两人之间的常态,费诺也不特别勉强,到家之后才告诉她,家里新请了钟点工做饭,再也不出去吃了。

  因为一场意外而联系到一起的两个人,一个多月之后,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费诺在德国待了好些年,口味早就天南海北杂得很,但这次请来准备一日三餐的钟点工却专门挑了他和潘希年的同乡,就因为她能烧一手地道的家乡菜。

  一顿饭吃得很慢很慢——坐下之后潘希年无论如何不肯让杨淑如喂她,坚持自己吃。她看不见,不知道碗碟在哪里,还是要费诺和杨淑如一样样告诉她有什么菜,看她要吃什么,不吃什么,再夹到碗里,几番折腾,再好吃的菜也凉透了。

  不管进度如何冗长缓慢,费诺始终耐心地在做这件事情,替潘希年盛汤,看她喝完,又说:“徐阿姨蒸了一条鱼,我把肚子上的刺剔掉了,吃一块?”

  潘希年点点头。

  吃完又问:“蚕豆呢?”

  这次又摇头。

  费诺就把勺子里的清炒蚕豆倒进自己的碗里,说:“今天来不及了,以后你喜欢吃什么,不要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或者徐阿姨。这里现在就是你的家了,在家里不要太拘束,嗯?”

  她就再轻轻一点头,把碗里的鱼吃下去,吃完后抬起头来,说:“我想再吃一块藕。”

  费诺微笑:“好。”

  一问一答之中,很久不用的乡音似乎再自然不过地流露出来。一开始费诺自己都没发现,还是潘希年停下筷子,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费诺还问:“怎么了?”

  杨淑如倒是嘴快:“费先生你的口音变了。”

  费诺一愣,继而又是一笑,觉得有趣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大概是吃家乡菜,你们又是同乡。”杨淑如也笑着说。

  潘希年忽然接话:“我以为你不会说。”

  她难得主动开口,费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样露出惊讶神色的杨淑如,继续陪着她说下去:“我七岁才跟着家人搬过去,所以说得不太好,后来出去读书,就不说了。”

  “我也说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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