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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噢,俺家那条狗是白眼狼,喂不熟,疯了!光咬主人,俺家卫江把那狗的腿都打断了,送到屠宰场杀了。”

  范天宝知道李书记的夫人在骂他,他根本不在乎,仍然笑呵呵领着省里的检查组闯进了屋里。

  李卫江搭拉着个眼皮,没给这几个人好脸,用手往那墙边上一指,算是给他们让了座位。书记夫人指着范天宝说:“范大乡长有功之臣,还当上了向导,坐着吧,我给你们烧水去。”夫人一扭屁股进了里屋,再也就没有出来。

  李卫江合上了眼睛,伸直了两条大腿,依偎在沙发里,全身呈现一个大字闭目养神了。

  范天宝看了一眼崔组长,他们几个人似乎并不在意李卫江的冷待,眼睛都聚神地搜索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崔组长围着那台东芝牌彩色电视机不停地端详。出乎调查组的意料,这位县委书记家的陈设十分简单,一个老式的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材料,翡翠绿的台灯,圆镜片的老花镜,看来这位李书记回家之后也仍在处理文件和办公。写字台的后面是两组简易的书架,没有拉门,各类书籍散堆码放,随意抽取。不大的客厅就被挤满了,屋子的一角就是这几支旧沙发,弹簧已没了力量,做下去就塌陷进去。屋里最值钱的就是这台进口电视机了。

  屋里收拾得十分干净,脱落漆皮的地板被主人擦得露出了本色,崔书记真不敢相信,一个林区的县委书记的家俱竟如此简陋,这里遍地的红松,打上一套时尚的组合家俱还不是手到擒来。

  调查组被里屋门楣上的一块精致的木匾吸引住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印出了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爱民模范”这是哪一级政府命名的?崔秘书走到跟前一看,大字上面写的是“赠给人民的县委书记李卫江”,大字的下面写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最后还有个临江乡农民等。看来是老百姓给任命的,崔秘书从内心里笑了,农民封的,有什么权威性?沽名钓誉!

  “喂,李书记!”崔组长说话了,这种僵局总是要打破的,他想就从这块匾说起,最后进入实质性的较量。

  李卫江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位几个月前的省长秘书,是他授意布置的这场灾难,今天却成了判官,毫无羞耻地开始所谓的调查。难道那位给李卫江留下极佳印象的郑副省长也是一个政客?唯利是图,推脱责任。

  “噢,崔秘书还是说话了,还有什么授意就明说吧。”

  “李书记,能不能给讲讲这个匾的来历呀?”

  “这个嘛,范天宝他妈的最清楚,就让他讲吧!”李卫江看到范天宝这个小人走进自己的屋里之后,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恨的情绪也让这位说话从不带脏字的县级干部带出了那句人人都会的国骂“他妈的”。

  范天宝知道李书记的为人和这几年的政绩,光凭这点小事是搬不倒他的,他还是想两面圆滑,尽量谁也不得罪,让他说就说。范天宝给省调查组说开了这块匾的来历,五年前那件让李卫江刻骨铭心的事情。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老北风卷起山岗上裸露的黄沙,一排接一排地抽打着松树沟村,村东头那三件破旧的土房,窗棂上残缺的窗纸像哨一样发出低沉的吼叫。

  屋里黑乎乎的,炉炕里没有一丝光亮。村支部书记李老根奄奄一息地沉睡在冰冷的炕头上,一口接一口地倒气,儿子李发偎坐在父亲的身旁,轻轻地擦干净老人从嘴里反上的白沫,然后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浸湿了胸前露出棉花的棉袄。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中那张已经签了字的合同,对依着门框的两位汉子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没得说。你们看看,我这老父亲为松树沟村当了大半辈子的支部书记,村也没有富裕起来,到头欠了一屁股的帐。老人家是有今而没明天的,容我两天,将老人家的后事办完,到时候村里没有钱还你们,就按合同说的,将俺家祖传的木匠铺盘给你们!”

  院外屋里的老百姓也七嘴八舌地央求两位债主高抬贵手,“这不是老书记欠的债呀,是俺全村老百姓欠的,不能让李家顶替呀!”一位村支委说。

  两位债主没有别的办法,更不愿意看着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咽气归天,这在农村讲起来可是件不吉利的丧气之事,反正有合同在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李发仗义,那就让你替这帮穷光蛋来还。两位债人对视了一会,点了一下头,一声没吭,扭头走出了这毫无生息的院落。

  债主前脚走,县委书记李卫江后脚就进了堂屋,他从支委手里接过那几块木半子,蹲在炉炕前,支书连忙递过来桦皮和火柴,将火点着,并嘱咐支委将柴锅里添满了水,然后撩开半截破旧的门帘走进了里屋。

  李卫江右脚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李发一声惊雷般的哭喊,他的老父亲,松树沟村的党支部书记,名传乡里的手艺人,专做古式家俱的老木匠一命呜呼地走了。人死不能复还,可这位老书记为村里办木器加工厂累出肺结核病,欠了县医院几千元的医疗费。如果再加上发送费,就是把这三间破土房押上也不够呀!老书记临终前又把木匠铺抵给了合办木器加工厂的两位投资人……。

  李发越想越哭,越哭就越伤心。哭声让村民们和李卫江坐立不安。李卫江虽说是个硬朗朗的男人,却是个软心眼,见不得眼泪,更容不得哭声。此时,他心里十分焦躁,“一个为全村累死的老书记,死后还要将村里欠的债由自己的儿子偿还,我这个当县委书记的怎么有脸面对百姓!”

  李卫江说完,走到炕前一把抢走李发手中的合同,愤怒地将它撕碎。“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卖什么也不能卖着木匠铺,木器厂继续办下去。父债子还,李发就替你父亲来当这个厂长,县里给你们松树沟的百姓担保!我李卫江用头上的乌纱给你们担保!难道这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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