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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上海北站的站台上下着毛毛的细雨,细雨中还夹带着碎碎的小雪花。上海的冬季很少见到这种天气,也许是对这位曾为上海知青做出过贡献的于毛子的挽留,伤感。或许是被他给儿子留下的感人肺腑的滴血情书所动容。

  胖姑娘他们来送行,她还招来了临江公社其他村的上海知青,几十号人把于毛子围在了人群的中央,他从这热烈的场面中想起了当年在嫩江火车站欢迎他们的情景,驹光如驶,思之不禁令人跃然。现在这些人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何时还能相聚?下一次也许都已两鬓银白了。

  于毛子的两个提包又被装满。

  “于排长,什么时候再来上海?大家都想你啊,你知道吗?见到了你,就见到我们在黑龙江的那个年代!”

  “是啊,那个时代结下的友谊坚如磐石,像黑龙江的水一样纯净,像卧虎山上的雪一样洁白。给乡亲们捎好!”

  “回去之后,别忘了给我们大家寄来一些沙葫芦子干鱼来……!”

  于毛子没有机会回话,他一个劲不停地点头,他自己也觉得俺这条强硬的汉子突然变得脆弱起来,爱流泪了。

  车站的铃声响了起来,胖姑娘赶忙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她塞到于毛子的手中:“上了车再看吧,记住,大家都会想你,你给毛毛的信,我一定会设法交到孩子的手里。前提是于毛毛已经懂事了,到了分辨是非的时候。”

  “谢谢!这俺就放心了!”于毛子匆匆给大家鞠了一个躬,扭身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车开了,于毛子把脸紧紧贴在玻璃上,双手不停地挥动着。站台上,几十位当年的知识青年追赶着列车,呼叫着于毛子的名字。雨水、雪水和泪水送走了他们心中的英雄,民兵排长神枪手于毛子。

  于毛子泪如泉涌,这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他突然想起了钱爱娣教她唱的那一段苏州评弹,毛主席的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唱评弹,他居然不跑了调:“我失娇阳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于毛子知道自己失去的并不是娇阳,是一种迷蒙的情感,是割舍不断的父子之情,还有在艰苦生活中共同培养的一种群体意识,任何一个脱离这个群体的游子,都会感到孤独和伤感。

  眼泪随着列车的平稳出站渐渐地止住了,于毛子在硬卧车厢头上的洗漱间洗净了脸。走到了两节车厢连接处,他掏出上海产的牡丹牌香烟,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点着之后,狂吸了几大口,一支烟就被吸到了过滤嘴边。他又接上了一支,速度显然放慢了,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一个星期的上海之行,就像做了一个梦。一眨眼的功夫,这座大上海就在他眼前消失得没有了一点的踪影,只留下脑海中一幕幕的画面在瞬间划过。

  于毛子感到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一种疲惫,可能是精神所致,八天来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四肢开始发软无力。他爬上了顶铺,闭上了眼睛,列车的轰鸣和轻微有节奏的晃动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还是钱爱娣走进桦皮屯的头一个冬季,那场与公狼相斗、相恋之后,钱爱娣身心受到了童话般的刺激,身体也极度虚弱。青年点第一年在伙食上没有结余,她们又没有计划,前松后紧,快到了年根底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大家都盼着队上早日分红。没有钱给钱爱娣增加点营养,眼看着人就瘦下了一圈。

  那条公狼离去之后,不知是死是活,钱爱娣一直惦记着它,她始终不明白这条公狼的智慧和行为,与人为善?还是与她钱爱娣结下了一种什么特殊的情缘。在它收到于毛子的重创之后,居然能跃上那块巨石,把红围巾叠好放在那里。难道狼也有思想?也有感情?让她觉得更不好意思的是,几天之后,一只公狼大小的狗,日本种的公狗狼青又经常出现在知青点的周围。

  于毛子熟悉屯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更熟悉每户养狗的是什么样的品种,个头及公母。这条狼青不是桦皮屯的。肯定也不是江北跑过来的。苏联和日本开战之后,战俘按照国际公约严格地履行了各项条款,展示了苏联红军的责任和义务。战俘里没有包括那些比日本鬼子还凶狠的军犬狼青。红军们大开杀戒,所有的狼青都变成了他们碗中的美味佳肴。

  这条狼青是哪里来的?临江公社每个自然村屯距离都很远,少则十几里,多则几十里。狗最认家,决不会是临村的,那肯定是一条野狗,还是那只公狼所变?

  于毛子分析来分析去,总觉得这只狼青的出现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一定要设计捕杀它。再说那帮上海青年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沾着肉星了。

  狼青十分狡猾,只要于毛子一出现,没等举枪,它就会飞快地藏躲起来。只要你于毛子一走,狼青又慢慢悠悠地溜了回来。

  再狡猾的狗也抵不住像于毛子这样精明的好猎手,他叫胖姑娘领着钱爱娣去松树沟公社卫生院看病。把家里炖剩下的狍子骨头捡来,放在知青院里的排水沟眼边,其它的知青全部进屋,他们爬在小窗的玻璃前,往外张望于毛子实施的捕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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