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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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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有成带着于金子、于毛子在卧虎山风水最好的地方,选择了墓地,打好了坟坑,只等三天后出殡。 第二天早晨,血红的太阳从黑龙江下游慢慢地升起来,惊慌失措地瞪着通圆的眼睛,注视着烟气笼罩着的桦皮屯。山坳中蒸腾起白色的霜雾,轻轻地升上了天空,渐渐地吞吃了光明。卧虎山岭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起灵”随着于金子用力摔碎的瓦罐落地,十六个年轻人,将于掌包的灵柩抬起上肩,刹时,全村响起了天裂般的哭喊声。于毛子披麻戴孝,钱爱娣只是在头上扎了一条白带,紧紧地跟在于毛子的身后。谷有成、范天宝各持一幡,在风中飘荡,为于掌包招魂。男女老少都罩上了白色的孝服,一杆杆耸立的白幡,一把把抛向天空中的纸钱,伴着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墓地行进。 队伍来到了墓地,棺木徐徐落入了坑底。突然,一股旋风卷走了人们手中的纸花和部分花圈,形成了一根白色的通天柱,旋转着,吼叫着,沿着山坡冲向卧虎山头,紧接着,阴阴沉沉的天空中飞起了鹅毛般的雪片。 谷有成的心又一次拎起,老天有眼,于掌包死得冤枉呀! 范天宝拿起于掌包的双筒猎枪,朝空中鸣放。哭声又起,人们连忙将坟头堆好,竖起一块青石墓碑,上面镌刻着:于掌包之墓。众人慌乱地离开了墓地。 大雪连降三天,风卷着雪花,蛮横地掀起雪幔,飞扑着山岭、沟壑、树林和草甸,发出悲惨的尖啸。白桦树和大青杨弯下腰,躲过风头,发出嘤嘤的低咽,还有那脆弱的柞树枝,被积雪压断身腰发出咯吱咯吱的痛苦呻吟。山峦河流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孝装,一齐在为一代神枪的逝去祭奠。 死人安然地永远冬眠在卧虎山岭,活人却在煎熬。谷有成独躅漫步在通往公安局看守所的雪路上,脸色铁青,眼珠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一种郁结在心头的酸辛,总是那样火辣辣地从心头升腾。他一会以县委常委的身份和公安法院商讨着审判的结果,一会又以兄弟的情谊乞求办案哥们手下留情。 谷有成的身份让武警看守枉开一面,白士良在监号里放了个单间,王白氏就住在县武装部,每日三餐给老头子送饭,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于金子和于毛子悲愤交加,爸爸玩了一辈子枪,最后却死在枪下。白二爷对于家一直不薄,想当初妈妈白瑛的出嫁,文革解救苏修小特务,又将于金子收为继子。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到山里打什么猎?老眼昏花地误杀了他最亲近的人,落得今日将在铁窗度过余生,可悲可恨。 于白氏完全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表情不再是那样丰富,悲喜如常,不哭不闹的倒显出了几分的豁达。她告诉两个儿子,父亲的死是命中注定,他玩了一辈子枪,落了这个下场,也是与枪有缘。人要是命里注定死于水,就是一洼马蹄坑的水,也能要了命,不要再怨天尤人了。于金子一定要照顾好王白氏,待白二爷案子有了了结,妈妈也要看看这位左右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小叔叔。 于毛子晚上又一次来到东屋,于白氏知道毛子为何而来。爸爸生前儿子曾多次问过他的来历,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都被妈妈厉声咳回。于毛子是个孝子,每当这时,他从不返嘴,低头默默回到自己的西屋。这回爸爸走了,金子住在了白家。小院里只剩下于毛子,钱爱娣和妈妈。钱爱娣催促于毛子再次央求母亲道明自己的身世,总不能一辈子是个谜。 妈妈端庄地坐在炕上,她叫儿子把钱爱娣也叫了过来。小俩口顺着炕沿坐下,看见妈妈眼前摆放了一套鲜亮艳丽的苏联木制套娃,还有一块苏制的大三针手表。 妈妈显得十分庄重,眼神里没有一点激情闪动,好像这些东西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是证物,和儿子于毛子有关。 于毛子听着妈妈的讲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带大三针手表的苏联小伙子,弗拉斯基米诺夫是自己生父,俺的血管里流淌着俄罗斯民族的魂魄,自己没有见过他,母亲也只是在黑暗中将他永远地送回了他的国度。父子连心,情思不断。 于毛子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手表,认真地带在了自己手腕上。钱爱娣接过套娃,将她们一个个地重新套回大娃的怀里,然后用妈妈给的红绸子将她包裹好。妈妈早和那个人没有了牵挂,甚至连模样也记不起来了。其实于毛子正是那人的翻版,用不着再去回忆什么。和那个人最亲近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于毛子,还有跟儿子一块睡觉的这位上海女学生,这些东西属于他俩。 于白氏心里的期盼,只是希望这两件物件能够在与他有关系的链条下传下去,不要断流。 悲伤总要过去,活人还要生活,明天法院就要开庭审判白士良误杀人命一案。 谷有成来了,他用吉普车接着于白氏、于金子和于毛子当晚就赶到了瑷珲县。谷有成将娘三个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然后又将白王氏接来,大家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不大的审判厅里坐满了人,于白氏、白王氏和金子和毛子在谷部长的陪同下坐在了第一排。范天宝也来了,还有许多面孔似乎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人,都依次和于白两家打个招呼。 审判长、书记员、人民陪审员坐定之后,审判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审判长看了一眼台下的谷部长,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致礼,又看了看谷部长身旁的家属,然后庄严地抬起了头,“把……把白士良带上来!”审判长考虑到台下领导和亲友们的心里承受,还是把犯人略去,把押上来改成了带上来。 白士良在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法警带领下,走进了审判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位杀人犯居然没有佩戴任何刑具。脸色还算红润,只是过去花白的头发已变成了银白色。 白士良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他的眼神与于白氏的眼光对接的时候,老人的眼睛里立刻就积满了泪水,一圈又一圈地在眼窝里打着转转,突然,眼角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泪顺着脸颊刷地像条直线淌出来。是内疚?还是忏悔?谁也说不清楚这里包含的到底是什么,辛、酸、苦、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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