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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难怪老板那常年黑着的包公脸都白了!

  饭桌上,季杰正就男人的审美观向几个年轻女孩娓娓道来,“脸蛋不美不要紧,关键是气质,要会打扮。别小看穿衣服这一项,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哎——男人都喜欢前凸后翘的那种。”他目光一掠,很快找到反面教材,指指春晓和方好,“像你们这种学生打扮可以改改了啊,免得到时候无人问津。”

  春晓不服气道:“你又没娶老婆,没资格指手划脚。”

  季杰笑道:“这你就错了,有老婆的人才不敢说真话呢,不信你们问老唐。”

  有一回大家在讨论“审美疲劳”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梦晓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没有美就没有疲劳”,这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他老婆耳朵里,结果罚他睡了一星期的客房。

  此时,唐梦晓肃着脸,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关键是要——心灵美。”

  季杰朗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结了婚的男人够道貌岸然了吧!”

  那天晚上,方好接到妈妈的电话,埋怨她几个月都没回家了,其实S市离家乡不远,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母女俩谈谈说说,方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妈妈立刻心疼地问:“工作很累吗?”

  “也还好啦!”她倚在床上,手里拨弄着电话绳。妈妈总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她能够在异乡独立生活了三年,对妈妈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

  妈妈支吾了一会儿,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闵奶奶说,永吉……快回来了。”

  电话这头突然寂静无声。

  妈妈顿了一下,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茬儿,轻声叫唤起来,“好好,好好,你在听吗?”

  方好用极快的语速道:“妈,我犯困,挂了啊!”

  嘴上虽这么说,却并没有真挂掉电话的意思。

  妈妈叹了口气,“你还在怪他吧?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们两个缘分浅也是没法子的事。”

  方好心里发烦,“我哪里难过了?哎呀,不跟你说了,真挂了。”

  躺到床上,她两只眼睛木愣愣地盯住天花板,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旷的心室仿佛被人吼了一下,至今嗡嗡作响。

  闵永吉要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方好想起念大学时,宿舍里的女孩一窝蜂去读张爱玲的小说,她也借了几本来看,却不甚喜欢,总觉得文字太清冷,有种无情的刻薄,可对其中的某句话却记忆深刻,“生命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唏嘘。她赌了三年的气,可终究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她的生命也是这样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淌,除了她自己,无人真正顾惜。

  方好决定去参加相亲大会。

  自从搬进新居,关海波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就一直闲置着,他曾经想过要把它处理掉,但迟迟没有行动。这并非表示他对与施云洛的那段感情有多留恋,小屋毕竟承载了他太多的过去,包括那段在学校教书的日子以及那时单纯宁静的心境,如今回想起来离自己已经相当遥远了。

  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这里渐渐成了将他与过去连接起来的纽带。留着它,往日的温馨似乎还能触手可及。直到严教授打电话给他,提起有个学生想买那一带的房子,关海波才意识到自己的痴执实在有点儿可笑。既然恩师开了口,他想,卖了就卖了吧。

  盛春的下午,阳光晒得空气暖烘烘的,没有风的时候,能感到一丝初夏的味道。幸亏客厅里还算阴凉,关海波与严教授面对面坐着对弈。棋盘上的局势,显然是教授稍逊一筹,此时他正在凝眸锁眉地沉思着。

  无论有多忙,关海波也会抽时间来看望老师,比之自己那个虽然亮丽宽敞的大宅,老师这里更具有家的气息。严教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子女也有在外面买了大房子的,但他固执得不肯搬出去,实在是因为习惯了。

  严教授的校舍是青砖瓦房,位于校园的东南角,外墙上爬满了厚厚的爬山虎。若按风水来说,这是十足的一块宝地。这一片住宅区里绿树成荫,那些树也都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到夏天便郁郁葱葱,瞧在眼里连暑气都能凭空降下来几分。

  他们坐的地方刚好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阳台。晾衣竿上晒着衣物,两只角落塞满了杂物,用袋子装着,尽量地往里躲,显然是规划了再规划的。厚实的栏杆上挤挤挨挨地排满了植物,有的茎叶很长,弯弯地直垂下来,形成一条生动优美的绿色弧线,由那白底的瓷砖衬托着,便似成了一幅立意简洁的素绘。植物是严教授养着的,男人细心起来要比女人更甚,每一株都滋养得丰盈富足,亮晶晶的绿叶泛着光,犹如一张张小小的笑脸,直温暖到人心里去。

  严教授踌躇着落下一子,又捏着下巴为难地摇头。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然而自恃老谋深算,倒少了几分关海波那样的洒脱不羁,反而拖累自己,陷入困境。围棋下到酣处,严师母端了两碗糖水蛋笑眯眯地过来,搁在一旁的四方小桌上——这是师母家乡的规矩,专门款待贵宾的。

  关海波吃不惯这种做成甜味的鸡蛋,却不愿拂了师母的心意,每次都不折不扣地吃掉。严教授瞧在眼里,总要微笑着赞他一句,“海波这孩子就是实诚。”他也知道他不爱吃。

  关海波又推进一子,局势豁然明朗。严教授终于遗憾地咂嘴叹息,“到底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喽。”

  “都下了一个多钟头啦,可以歇歇了。快来吃吧,凉了就腥气了。”师母照例慈祥地招呼,如果任由他们两个下去,能挨到天黑。

  严教授站起身来笑道:“好,好,不下了,难得海波这么忙,还不声不响地陪我下了这么久,呵呵。”

  关海波也笑道:“哪儿的话,我本来就好这口儿,如今除了老师这里,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下棋的去处了。”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遗憾。

  严教授感染了这丝遗憾,不由也道:“唉,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去当个商人,真是可惜了。”

  关海波曾经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他总认为当初他选择下海太过意气用事。

  严师母嗔道:“什么可惜不可惜,多赚点儿钱有什么不好。”

  严教授十分不乐意,“你看你,女人怎么就都只认得钱呢!”

  他虽然是嗔怪自己夫人,无意中却一语双关地带到了施云洛。严师母怕关海波尴尬,急忙拿别的话岔开了。

  吃着鸡蛋,严教授问:“海波,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虽然关海波已经不在他门下,但彼此师生情谊仍很厚重,严教授时常会以长辈的身份来关心他。

  见关海波始终微笑不语,严教授便用坚决的口气道:“这样不行,得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关海波笑着应承,只顾拿调羹捞鸡蛋来吃。严教授以为他敷衍自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循循善诱,“找对象,相貌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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