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2)_恨安妮

二

　　我说，"哦。"

　　他说："听妈妈的话。"

　　我说："哦。"

　　我站在那里，看他离开的背影。他的样子有点落魄和孤单。他走得很慢。但是他没有回头。我到今天都记得他走路的样子。

　　我垂着手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背影都完全消失了，我还呆在那里。

　　天气很热。夏天的知了突然好像是在瞬间都鸣叫起来，叫人感到焦躁。墙壁还是灰色的墙壁，地上还是那些太阳的斑点。但是爸爸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就那么有点无聊地站着。

　　当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站在那里等待什么，也不知道那等待是代表什么意思。后来，等我真正长大，真正意识到孤单的时候，我才又想起来了这件事情，我想，我大概是在等待一个拥抱。因为，爸爸一直到离开，都没有过来拥抱我一下。这回忆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我感到温暖，以至于后来我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那可真是个寒冷的离别。

　　后来我以小说的形式幻想过，我从此将和妈妈一起生活，我们之间母女情深似海，她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抚养长大，然后某天，她的女儿长大之后功成名就，报纸和杂志上的标题都这么写着，"丁莫尔和她背后的伟大母亲""丁莫尔的家庭生活"，或者写着"数十载母女情成就一代天骄丁莫尔"。

　　但是结果不无遗憾，我那小说式的幻想终究成了一场空。我妈并没有按照我所想象的这么做。

　　事实是，妈妈在爸爸走后就把房子卖了，然后把我领到了奶奶家。奶奶家在一座老旧的大院子里，那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老桑树，我清晰地记得妈妈拉我的手从那树下经过的时候，我低头看见了阳光透过树缝儿留下的一个个小斑点--那些斑点成为我童年的一个非常重要象征。

　　我现在想想，我的父母，他们都是那样不善于表达感情，这可能就是我家庭破裂的原因--我清晰地记得，妈妈走的时候也没拥抱我。这叫我很伤心。我以为她上街买菜了，怎么那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呢？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一直等到天黑，奶奶过来说："别等啦，你妈回东北你姥姥家了，不会回来了！"

　　虽说这不是晴天霹雳的消息，但也着实叫我震惊了一下。看看，这是多么叫人叹息的命运啊，数天之内，我就这样被亲生父母遗弃了。

　　我有点伤心。奶奶一把把我拉到浴室里，嚷嚷着："自己洗脸洗脚去，以后你得勤快点儿，我可不喜欢脏小孩！"

　　我只好带着伤心的表情和情绪去洗脸洗脚。

　　从此以后我要和奶奶生活。我奶奶脾气非常暴躁。这点我和她有些相似。

　　我们住在北京的一个军属大院子里。爷爷以前是个老军官，他一辈子都穿着军装，在他死后奶奶也开始穿军装。为了继承军人家庭的朴素传统，我从九岁到十九岁都穿着军绿裤子和白球鞋，没人给我买新衣服。

　　尽管我非常听话，奶奶还是不那么喜欢我。她总觉得我很麻烦，而且她似乎很讨厌小孩。我想我还是很能明白她的心情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享不到儿子的福还要帮着带小孩，真是怪叫她生气的。

　　奶奶对我的火气在我们的生活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例如她给我梳小辫的时候，因为很用力扯到了我的头发，我就喊着："您轻点儿，疼！"

　　她生气了，嚷嚷着，"疼什么啊疼，就知道喊，怎么一点儿罪都不能受呢？"

　　我就说："疼我能不喊吗，您试试疼不疼？"

　　"你还会犟嘴了你！"

　　我哼哼着："我是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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