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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林公子,能站起来走路吗?我背不动你。”莲衣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我费尽全力伸出右手,莲衣用力把我拉起来,我软着双腿扶着墙向屋里走去。

  我颓然倒在床上,莲衣跑到屋外拿了铜盆,又在瓮里舀了清水洗涮面巾,再跑回来把面巾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不好意思地说:“莲衣,对不起,把你的床弄脏了。”

  莲衣心疼地道:“你躺着,我进城给你请先生。”我费力地抓住莲衣的手:“不,路太远了,也很危险,我不放心。”莲衣任凭我抓着她的手,慢慢坐在床边,我一阵剧烈的咳嗽,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也剧烈抖动。

  莲衣着急地说:“公子,你病成这样,不请先生怎么行?”

  我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去弄些嫩竹叶来,用盐煮了。”

  莲衣疑惑地看着我说:“这是偏方吗?我没听说过。”

  我在迷迷糊糊中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瞎说的,我就想喝水,也不想……让你走,想让你陪着……”

  莲衣眼里闪过悲悯的光芒:“你躺着,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轻轻拿开我的手跑了出去。莲衣一口气跑到竹林里,慌乱地采摘了一捧嫩竹叶,又跑回来到厨房烧水。

  时辰不大,莲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竹叶水过来,可是我已经沉睡过去。莲衣放下瓷碗想再次摇醒我,手却突然停住,她起身向厨房跑去,接着转身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小木勺。莲衣用木勺舀了竹叶水,用嘴吹着想让它的温度降下来。这时候,我在高烧中喃喃地说着呓语:“莲衣……莲衣……那朵花……那朵花我给你摘到了。”

  莲衣并不相信我的话,只是捏着木勺心疼地看着我的样子。

  我又喃喃地道:“莲衣,我知道你不相信,如果你现在摸我的胸膛,左边是你的心,右边……就是那朵你喜欢的……花,我摘到了它,像在云彩里飘着一样……”

  莲衣听完我的话笑了,慢慢把小勺递到我的唇边。我的嘴紧闭着,竹叶水一下子流到脖子里,莲衣有些着急,放下小勺费力地让我靠在床头,怎奈我已昏迷过去无力支撑身体,头向一侧歪的时候,额头上的面巾也掉下来。

  “公子,你醒醒,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莲衣完全慌乱了,用湿面巾擦着我几乎干裂的嘴唇,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半晌,莲衣突然停住手,恐慌地看着我烧得通红的脸。她忽然意识到必须请一个郎中,不然,我的性命也许会结束在她的床上。“公子,你坚持住啊,我……去买药。”莲衣说完抓起桌上的洞箫向屋外跑去。

  [1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一 上午

  天知道莲衣那消瘦的身体怎么能承受三十多里路的奔跑?天知道莲衣在奔跑的时候心里还怎么样挂念着我的病情?莲衣一路跑到城东黄记药铺。她没有药方,断断续续跟坐堂的先生说着我的症状,先生听罢慢条斯理地写着药方,店铺伙计看着药方又慢条斯理地包药。莲衣在柜台外边看着,心里焦急万分。

  店铺伙计终于把药包好,看了莲衣一眼,麻木地说:“你拿好。”

  莲衣接过药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银子,尴尬地道:“老板,我……我没钱。”

  店铺伙计一把抢过药包生气地说:“怎么不早说?练我手艺是不是?”

  莲衣拿出手中的洞箫放在柜台上:“我……用它换行吗?”

  店铺伙计不屑地:“成心是不是?这顶吃还是顶喝?银子和竹子可差远了!”

  莲衣不好意思地央求:“老板,我出来得匆忙,真的……”

  店铺伙计把药放到柜内:“别叫我老板,我也不是老板,没钱别想拿走。”

  药铺的黄老板从里屋走出来,他似乎早听到了他们的话,此刻看着二人的样子,奸诈地一笑:“小姐,出来的急,没带钱是不是?”

  莲衣急忙道:“老板,您看这洞箫值多少?我想换这副药,我的朋友病得很厉害。”

  黄老板瞄了一眼柜台:“你一共拿了四副药,四只洞箫还差不多。”

  莲衣欢喜地道:“太好了,我家里还有很多,明天给你带来。”

  黄老板仔细看着莲衣的容貌,阴阳怪气地说:“姑娘,我看你模样长得挺好,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没银子?要不然的话……给我们吹上一曲,我若听着不错,就把药拿走。”莲衣想都没想就欣喜地点头,急忙把洞箫递到唇边。

  店铺里的顾客和伙计都围过来听,莲衣认真地吹着曲子,吹的正是我的《陌上别》。这首曲子在充满了草药味的铺子里很不和谐,但是莲衣吹得极是动情。一曲吹完,人们竟鼓起掌来,莲衣红着脸伸手要拿柜台上的药包,伙计还想捣乱,老板摆手制止。

  “算了,这姑娘吹得不错,让她走。”老板说完哼着小曲走了,曲调正是莲衣刚刚吹过的《陌上别》。莲衣急急忙忙从药铺出来,正碰上从门口经过的王狄和白小酌。

  白小酌奇怪地问:“莲衣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莲衣难过地说:“姐姐,我出来给林公子买药,他烧得很厉害,昏迷不醒。”

  白小酌惊诧地又问:“怎么会这样?”王狄挥了挥手:“不要问了,去木屋,我雇两顶轿子,这样还快些。”说完走向街道中央,跷着脚尖寻找等着揽客的轿夫。

  [1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一 正午

  几个轿夫迈开大步抬着两顶小轿在竹林里走着,王狄在一顶轿子旁边紧跟,离木屋还有几十步,轿里的莲衣忍不住大声喊着让轿夫停下,自己出了轿子向木屋跑去。

  王狄把白小酌扶下轿子也向木屋跑来。王狄边跑边喊:“小酌,你帮莲衣把药熬好,我去看林一若。”王狄快步走向台阶,推开门之后跑向屋里,莲衣和白小酌还未走上台阶,屋里已经传来王狄慌乱的声音:“林一若,林一若,你醒醒……”

  白小酌和莲衣慌乱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冲进屋里。她们看到的我,一定像个被火烧着的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王狄看着我紫红的脸,皱着眉为我把脉。

  “莲衣妹妹,他的情况很糟,快去熬药吧,小酌,你去帮她。”莲衣和白小酌被王狄异样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厨房。王狄松开我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药丸,左手托住我的下巴把药丸放入嘴中,接着把床上的薄被盖在我身上,又脱下了自己的长衫盖在外面。半顿饭的光景,莲衣端着药碗走到我的身边。

  王狄和白小酌站在莲衣的身后。白小酌焦急地看着我牙关紧咬的样子:“林公子现在这个样子喝不下去的,得想个法子才行。”王狄沉声道:“小勺,拿小勺来。”

  莲衣跑回厨房拿着小勺出来,王狄接过小勺和药碗,舀了一勺汤药放到我的唇边。我的嘴唇紧闭,汤药全部流到枕头上。

  白小酌着急地:“公子,这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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