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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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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上午

  在这个晴朗的上午,楠溪的水中飘着一片片鲜艳的红湘子花瓣儿,它们快活地顺着溪水飘向下游时,被一双赤裸的脚丫拦住。那是莲衣,我的恋人莲衣,她安恬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头看那些红湘子花瓣儿从脚边飘过,花瓣儿越来越多,莲衣突然从水中抬起自己的裸足,白细的肌肤上沾着几片鲜红的花瓣儿。

  “再这么撒,我们就白搜香了。”莲衣回头心疼地对我说。我提着花袋,笑嘻嘻地站在上游不远处,手中是一把还未撒到水里的红湘子。“开心吗?”我把红湘子放到花袋里。莲衣没说话,用开心的笑容作了回答。

  我踩着石头蹦跳过来,跳到莲衣身边时,一个趔趄掉进水里。莲衣不急不慌地笑着,等我从水里站起来。“想不到你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我若淹死了怎么办?”

  我高举着花袋在水中故作姿态。“淹死了我也不拉你。”莲衣的笑很顽皮。“我就是想让你拉我起来。”我像个幸福的无赖。

  莲衣笑着只伸出手臂拿住花袋,我本想抓她的手,突然被水里的一条鱼吸引。“莲衣,我郑重向你宣布,今天中午有好吃的了。”说着,我躬着身子伸直了手臂。

  莲衣也看到了那条鱼,情不自禁站起来,好奇地看着我捉鱼。我做出瞄准的姿势,双手突然扑进水里,然后一动不动。“捉到了吗?”莲衣紧张地问。

  “如果轻易被捉到,那还叫鱼吗?”我假装失望,又神秘地说,“不过,它……还算讲义气,没让我在你面前丢脸。”

  我说着,突然把手抬出水面,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我掐在手中。

  莲衣高兴地看着,忽然为难地说:“可我不会做。”

  我从水中站起来走到莲衣身边兴奋地看着溪水:“这有何难,只要是我吃过的菜,都能做上来。这里的鱼肯定很多,我听说捉鱼是需要鱼饵的,可惜我只会做香粉,如果它们吃香粉就好了,它吃香粉,我们吃它。”

  莲衣跑到竹林边折下一根细竹枝喊道:“把它穿起来,鱼很腥的,对你不好。”我抓着鱼向莲衣跑去:“莲衣,你的心真细。”我跑过来用竹枝把鱼穿好递给莲衣,把手往竹杆上蹭了蹭。莲衣关切地说:“那样不行,回去我好好给你洗一下手。”

  我突然认真地看着莲衣:“莲衣,你是在关心我吗?”莲衣的脸一下子红了,答非所问:“我母亲说过,鱼和竹笋炖在一起很好吃。”莲衣说完匆匆地转身往回走。

  我突然笑了,在后面大喊:“世上哪有鱼和竹笋这道菜?莲衣,你打岔我也知道,你开始关心我了——”我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转着身子寻找可以表达我幸福的东西,最后我站到一棵竹子近前,疯疯颠颠地说,“竹子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抒发我的快活,我就拿你表达一下吧!”说完拼命摇晃竹杆,竹叶快活地纷纷飘落。

  莲衣把一盆清炖鱼放到桌上,我喜孜孜地看着她额上冒出汗珠。莲衣忐忑不安地看着我说:“尝尝好不好吃。”我贪婪地端起瓷盆递到嘴边,用嘴吹了吹热气。

  莲衣突然尴尬地笑了:“对不起,我还没有拿勺子。”我端着瓷盆:“麻烦你快点,我等不及了。”莲衣转身回厨房,门外响起王狄的叫声。我舍不得放下瓷盆,惊喜地扭头看着门口。王狄走进来看着我的样子笑了:“林一若,你这是干什么?”

  “王兄,我正等着喝鱼汤,你也尝尝,莲衣做的。”

  莲衣从厨房拿着两个小勺出来,高兴地递给王狄一只,又把另一只放在瓷盆里。

  王狄把弯刀放在桌上,刚要用小勺盛汤,忽然笑着看我:“你就这么一直端着吗?我觉得很别扭。”

  “我舍不得放下怎么办?”我看着桌上的弯刀,逗趣地说,“要不要给它也来个勺子?吃饭的时候看着它我也觉得别扭。”

  王狄把弯刀拿开,我把瓷盆放下。莲衣开心地看着我们一勺一勺地喝着。王狄喝了一口咂着嘴:“味道好像很咸。”我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少喝,我觉得正好。莲衣,还有勺子吗?你也喝。”莲衣开心地说:“正好还有一个,我去拿。”

  王狄看着莲衣的背影,兴奋地小声说:“有转机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幸福。”我幸福地道:“初见成效,我似乎找到诀窍了。”莲衣从厨房拿着小勺出来,小心翼翼舀了鱼汤喝着,突然尴尬地看着我们:“你们……你们怎么不说没放盐?”

  第一三章

  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和莲衣有惟一的一次野外搜香。

  我不止一次回忆起我前生的搜香和别人是多么的截然不同,我并不十分在意花开的早晚,也不看重采摘的时辰,我看重一朵花在阳光或者阴影中的颜色。

  清晨的花香过于生硬。

  正午的花香过于慵懒。

  夜晚的花香过于颓废。

  我的前生一定选择开放在慵懒和颓废之间的花。这时候花的颜色没有清晨的躁动,没有正午的俗媚,更没有夜晚的伤感,它就像一个怀春的女子久久不见情人来临,而心里又没有完全绝望,与其说那份心境是零乱,莫如说是不能自控的压抑和诱惑。而香说到底就是一种诱惑,女人被香粉诱惑,男人用香粉诱惑,归根到底是男人诱惑女人。

  处在诱惑中的女子往往风情万种,这时的花香别有韵致。

  栖霞岭上有两种我最喜爱的植物,一是绿一是红莎。

  绿香味使女子百媚顿生。红莎的香味使男人肉欲横流。

  我曾以绿红莎做粉基,又配以九十九种奇花调制的香粉“锁龙香”,帮助黛妃娘娘引诱得皇上险些荒废朝政,整日畅游在乳波肉海当中,我因此得到了丰厚的酬劳。

  而我那次到栖霞山为长公主搜香,也许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启示,尽管我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卑琐,可是,一盒香粉就能误国吗?这不可能。如果一盒香粉就能使江山变了颜色,那么,这个皇帝恐怕是世上最没有出息的皇帝了。当然,我把那盒香粉送给了长公主,因为她比皇后娘娘还需要它。

  长公主一直想拥有这样一盒香粉,因为她想让驸马在她身上四蹄腾空,一路驰骋。她曾是惟一对我的香粉别有企图的人,因为我在她让公马都能迷翻的媚眼之下,看到了她肩头的肌肤之上那个豆大的黑痣。如果那颗痣是红色的,说不定我会喜欢。我讨厌黑色,于是在香粉中悄悄撤了些红莎,配了少许青梅的果肉。

  可想而知,驸马一路驰骋的速度大打了折扣。我突然觉得我的前生有时候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专门使皇上和一些男人不思正务。

  我是奸臣吗?怎么会?我不是臣,自然不是奸臣。

  我只是自由飞翔的闲云野鹤,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朝中重臣,那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

  我想,我有过这么一天,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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