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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笛公主的眼神一时不知放在哪里最好,最后把目光定在一脸病容、身穿孝衣的一个女子脸上。背着包裹的这个女子从城门那头走过来,铁笛公主为她的冷艳惊住。

  铁笛公主的随行武官阿鲁台兴奋地说:“公主,您已经到南京城了。”铁笛公主没听到他的话,而是盯着丧服女子:“她可真漂亮。”说着催马向城门里迎着她走,众人紧随其后。阿鲁台讨好地说:“如果她是一只落在树梢上的鸟,公主您就是翱翔在高山之巅的鹰。”

  “你很会说话,但我现在看到她,倒想变成一只鸟了。”

  丧服女子走过来,背后那把琴上包裹的布半敞着,现出一个古怪的龙头和一根琴弦。铁笛公主看到后奇怪地问:“这是乐器吗?样子很怪,只有一根琴弦。”铁笛公主的话像问丧服女子,可是丧服女子听不见,她的话又像是问阿鲁台,阿鲁台不知怎么回答,公主的话第一次没有回音。

  丧服女子在一家乐社门口端着碗喝茶,只喝了一口便咳嗽起来。王狄低头从乐社出来,无意间撞到她背后的那把琴,她险些洒了茶水,扭头看王狄的背影时,王狄已经走在大街上,而且站在了铁笛公主的马前。

  “公主。”王狄微微弯腰合臂行羌人礼。“我说过多少次,你能不能不用你们羌人的礼节?你是喝蒙古的马奶酒长大的。”铁笛公主看到王狄的手礼,很不耐烦。

  “可我身体里流的是羌人的血。”

  “我不想和你一见面就吵,一会儿去宫里见黛妃娘娘,你陪我去。”铁笛公主下马跳到地上,顺手把长鞭扔给一个武士。

  “我已经看到了蓝玉,只是没有机会下手。能进皇宫太好了,来南京之后为了接近朱元璋,我一直在想办法。”王狄小声说。“你还记得要杀他?”

  铁笛公主看着王狄的眼睛。“这是你的王兄那都安答对我的信任。”王狄的声音不卑不亢。

  铁笛公主不再和王狄说话,而是寻找着那个穿丧服的女子,街上早没了她的踪影。

  [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下午

  我想不起来和铁笛公主怎么样被别人的嘴联系到一起,只记得这个皇宫上空乌云依然密布的午后,黛妃娘娘和铁笛公主在芳泽宫里说笑着散步赏景,金兰公主从远处走到黛妃娘娘身边。

  王狄和几名宫女不远不近地在她们三人后面跟随,王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左顾右盼,其实是在熟悉大明皇宫里的地形,因为他心里一直藏着一把诛杀朱元璋的弯刀。

  黛妃娘娘对女儿金兰介绍说:“这是蒙古的铁笛公主,专门为我贺寿来的。她还带了上等的香料,刚才说要在那天叫我高兴高兴,让她带来的研香师和南京的研香师比比本事,你说找谁来呢,林一若怎么样?反正他那天要进宫送香粉。”

  金兰赞叹地说:“普天之下没人

  能超过林一若。”铁笛公主并不服气:“也许这个人研香的手艺不错,但是没比之前谁也不会预知结果。”

  金兰不以为然:“林一若不是研香的人。”金兰的话让黛妃娘娘和铁笛公主都很意外,二人疑惑地看着她。

  金兰开心一笑:“我的话你们不懂,他是神仙,让香粉在女人的身上活着。”铁笛公主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黛妃娘娘。黛妃娘娘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感慨地道:“是啊,林一若的确有仙家风采,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

  铁笛公主对金兰说:“你见过他?”金兰急忙掩饰:“我……没有。”

  铁笛公主不屑一笑:“我倒想见见他,看他和我的王将军谁更像个男人。”

  金兰顺着铁笛公主的眼神看去,正好和王狄的眼神相对。王狄并未躲避金兰的目光,二人对视片刻。金兰淡淡地说:“这位王将军……眼神冷得像冰。”

  黛妃娘娘似乎很有兴致:“林一若倒是个热情如火的人。”铁笛公主笑了:“不知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站在一块儿是什么样子,那一定很有趣。”

  我想像不出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怎么在一起,而且还成了朋友。我想,这也许是我目前在回忆里最不能意料的事,这可能和我当时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一样,难以洞察的事屡有发生。

  [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黄昏

  这应该是为蓝心月研香之前的时光,我无法做到平静,因为我开始失望于没能从和那个神秘女子的交往中,回忆起我们更多的、关于前生的蛛丝马迹。尽管我一想到她心里便有异样的感觉,可是,我坚信我的前生不会总让女人拒之门外。

  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无法拒绝研粉时的那份曼妙心境和快乐。我可以整整一个上午或者下午就那样静静地捏着一只玉盅出神,或者轻声细语地和它说话。那几近透明的玉盅里躺着一个女子对美和自恋的全部梦想与感受。这个女子在没有得到它之前有理由忐忑不安,不过,她没有必要怀疑我的技艺,没必要怀疑香粉对她是不是惟一的。

  除了我,没有人能做到最好。

  我用手创造美。我用美攥着美人们的心。

  有时,我很惊异龙轩对于搜香研粉的痴迷。他心中对于香粉的感知不但和我不同,而且有些看法还令我十分佩服。他说我的香粉没有生命,或者只有一半的生命。他执拗地认为香粉和女人的生命都是一半的,只有让二者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才让这个生命完整而奇妙,香粉找到了最适合它的女人,女人因为香粉百媚顿生。他说我只是用香粉评判了一个女子的性情,而不是用一种香粉把拥有这种性情的女人神奇地引渡和塑造成一个充满魔力的美女。他说美女对香粉的钟爱是想通过香展示她的“媚”,而不仅仅是让别人闻到她身上的“香”。

  可我只研究香,不想研究美人。我做香粉只是因为快乐,尽管她们拥有了香粉也是快乐的。她们的快乐和我的快乐毫不相干。

  我寻找的美不在美人的脸上,我所渴望的是什么?我的心告诉我,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给我答案,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但我现在想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她真在这个喧嚣的世上活着,我去哪儿。才能遇见她?

  烛影摇曳,暗香迷离。琴弦喑哑,流苏若霓。

  我隐在一帘透明的纱帐之后,在这个神秘、香靡的空间里,连我的身影也肯定显得诡异。琴台前,双莲图案的青玉瓷盆里一株蕙兰在昏暗中幽幽地开着,模样好像和那个神秘女子的房间如出一辙。研香台上的各色琉璃器皿闪着灵性的光辉,我恍惚地坐在香案前,全无了白日里的张扬。

  现在,我的手边放着九只玄色玉盅,任何一只玉盅里的香粉都可以称为神品。可是,我只在它们之中选筛一个,这对许许多多研香的匠人无疑是残酷的,对于我,它连挑战都不是,我只需轻闭了眼睛,在心里打开对蓝心月的回忆。

  决定哪一只玉盅的不是我,是蓝心月的性情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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