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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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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凉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情活脱脱跟个傻子一样。汗珠儿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头上脸上甚至下巴和脖颈上胡乱涂抹一气,并且还一个劲儿地从他的那件质地不差的名牌衬衫上悄然渗透出来,腋窝也在渗水。而他,却偏偏似乎没有了感觉。 太阳跟个火球似的高高悬在他的头顶,把什么东西都烤得滚烫发热,连风也给蒸发完了。这个节令的气候如此炎热似乎有些反常,也许是“厄尔尼诺”现象大驾光临的前兆吧。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遭这个罪。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泊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车窗全都摇上了,里面是清凉的空调世界。那是他这位春风机械厂“临时大总统”的座车。刚才,轿车拐过这儿,他让司机小陆将车靠边停下,说是要下车去看看,小陆大惑不解,停下车过来为他拉开了车门,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就停在这儿?” 马凉点了点头。是的,当然停这儿。小陆不会知道,马凉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四十六年前一个既普通又平常的早晨,他便出生在这一带,在这一向被人们唤做“大自鸣钟”的老式弄堂里。依稀记得母亲说过,他是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因而根本没来得及上医院,于是在那简陋的后楼里便蓦然爆出了一声响亮的男婴啼哭。母亲还说,他一落地,小鸡巴一翘朝天就是一炷香,“自来水龙头”向天直射,晶亮晶亮的水柱儿煞为壮观。几十年来,母亲为此一直颇为自豪。据老辈人讲,那是一个喻示显达的吉兆。 一缕苦笑掠过了马凉的唇边。那弄堂那后楼那陋室,甚至弄堂口那一株高高大大的古柳,全都荡然无存了,连昔日的一丝儿风采,不,连一鳞半爪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动迁房拆除后的废墟,一蓬蓬在烈日阳光下缓缓升腾的黄色尘土,几堵断垣残壁正在巨大的推土机的隆隆声响中发出最后的呻吟。他明白,要不了多久,这儿就会是一片高楼耸立的崭新风景了。想想真是有些奇怪,打从黑龙江农场返回省城这么多年了,居然从没有想到上这儿来走一走看一看,赶到今天碰巧路过时才偶然想起来,却已经迟了,迟得空余下如同凭吊古战场一般地惆怅。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一任如潮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恣意奔腾。陡然,一串褪了色的镜头画面如同轻烟一般袭上心头,缓缓在眼前飘浮…… 也是火球般的太阳高悬。也是午后。 长长的弄堂里杳无人影,连最受激动的风也凝固在灼人的阳光里。惟有弄堂口那一株古柳上的知了在浅吟低唱,怀着一种悠闲的叛逆格调。 不知什么时候,弄堂深处的那半堵黑墙后面悄悄升起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的背后,是一只可怕的大眼睛在虎视眈眈。 弄堂静悄悄,依然蝉声轻回。 陡然,弄堂口奔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右手威风凛凛地挥舞着一枝细细长长的青竹竿儿。 他的脚步蓦然停下了,一双机灵的眼睛在四下里观察着什么。久久地,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阳光在他的脚后跟涂抹着一团墨影。 弄堂深处的枪口缓缓地抬起来,那小男孩已进入了枪上的瞄准范围。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似乎发现了什么一,竟是低低虎吼一声,放开大步向着弄堂里直冲了进来。 一只手指轻轻地压上了扳机。 小男孩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依然“放马”直闯! 扳机扣动了。 奔跑中的小男孩顿时犹如疾驶的火车撞上了巍然的大山,蓦地停下了,一只手掩住了脸,指缝间似有鼻血流出,一滴一滴又一滴,在一览无余的阳光下闪着嫣红的色彩。 他终于慢慢地向着地下仆倒了,俨然一副中弹身亡的悲壮模样。 这时,弄堂深处黑墙后的枪身徐徐移了开去,露出了开枪人的半边脸儿——却原来也是一个小男孩,只是长得很秀气,秀气得有如女孩。此刻,他的脸上忽然堆满了惊惶不安。 犹豫了一会,他从半堵黑墙后跳了出去,大步奔向了那倒地不起的男孩。 他站在那男孩的身边,低低地呼唤了两声,仆倒在地的男孩偏偏无声无息。他霎时间似乎有些慌神,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扶。 就在这一瞬间,局势陡然大变! 那仆倒在地的男孩冷不防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猛一用力,将他重重拽倒在地!紧接着一骨碌跃身而起,飞起一脚踢去他手中的那枝玩具手枪,一抖手,细细长长的青竹竿已硬邦邦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纵声大笑起来,完全是一脸胜利者的表情。 那一年,他十二岁,而那长得很秀气的小男孩大他一岁,刚好十三。 沉浸在如烟往事中的马凉忽然不出声地笑了。谁又能够想得到,当年被他用细细长长竹竿“指挥刀”抵在脖子上喝令“缴枪不杀”的小伙伴任青,现今已是局里“引进项目处”的处座大人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身后传来了司机小陆不无恭敬的声音:“马厂长,该回去了,厂部还有一个会议……” 是呵,是该离开这儿了。当马凉将头舒舒服服地椅上车座靠背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朝那尘土喧嚣的建筑工地投去十分留恋的一瞥。他知道,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这般下车走一走看一看的雅兴和机会了。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当马凉坐在“春风集团总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的那一把进口小牛皮的转椅上时,他又想起了在“大自鸣钟”一带眺望自己出生地时倏忽蹦跳到眼前的那一幕童年的故事,不觉哑然。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那真是一个绝妙的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外徐徐东来,斜斜地映上了他的额头,一派红光。当然,谁也无法捉摸他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的真正内涵和心态。 不过,也有人不敢同意马凉的寓言说。按他们的说法,马凉那一回所见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童年故事,而是在童年躯壳下所引发的幻象,那其实是一种潜意识中的英雄梦——“刀”和“枪”原本便是很男人化的梦中道具。他们十分肯定地说,梦是愿望的达成,而潜意识则是人在孩童时期的思考方式,也类似原始人类的思考方式。他们还说,弗洛伊德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的析梦理由也很弗洛伊德。因为,当时任青已经走近了马凉…… 持这种观点的当然都是他的忠心不贰的部下。 这一切,马凉自然不会知道。如果知道了的话,也许仅会付诸一笑,或者最多再加上一句“扯淡”的评价。 如今,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和关注他与任青之间的那种关系了。那是一种多么亲密无间的友情呵,用今天已经极为难得的话来说,压根儿就是“兄弟”。 是的,是兄弟,甚至比一般层面上解释的嫡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呵! 只是,有一点是当时的马凉所没有料想到的,“兄弟”的涵义在不同的时代竟然会有完全不同意义的演绎。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兄弟的故事徐徐拉开了大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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