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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来不是要你感谢的,昆明这次会议的规格高,去的人级别都不低,那帮人的做派我知道,厂家想靠近不容易,没钱更是寸步难行。我是……担心你。”

  向远低头喝了口水,继而笑了起来,“我怎么用这个杯子。”

  “阿昀他现在还常来吗?”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他现在除了去医院看爸爸,家都回得少了,不过也是,这个家成了现在的样子,不想回来是正常的。”

  “他小孩子一个,没你那么多顾忌。”

  “小孩子吗?我们一年一岁地增加,他也长大了,跟我说话都是个大人的腔调……阿昀,他比我幸运,也比我更清楚自己。”

  向远看了他一眼,笑着把他往外推,“回去吧,别提醒我在变老。”

  他执意不让她送,两人在门口挥别,向远关上房门,静静地握着一杯水站在灯光下。过了几秒,她轻轻打开了门,仿佛是感应到她的动静,只走到长廊尽头的叶骞泽回望一眼,两人各据一头沉默相对,似乎都以为对方有话要说,自己却无言相对。

  这些年,他们想着不同的事,说着不同的话,心都在不同的两岸,只有记忆舍不得丢弃,仍在犹豫地遥遥相望。

  感应式的走道灯亮了又灭。

  “晚安。”向远平静无澜的道别打破僵局。

  叶骞泽点了点头,“晚安。”

  第十九章 向远走了一着险棋

  她需要一个机会,并且一定要好好抓住。

  次日,向远独自登上开往昆明的列车。十一个小时的车程,恰好是春运前期的客流小高峰,车厢里挤满的大多是返乡的民工。旅途枯燥,邻座的几个人吵着要玩牌打发时间,向远连番赢牌,换回一个靠窗的位置,头抵在窗沿的车厢壁上得以小憩一阵,昆明眼看在望。

  这次建筑企业年会由国家建设主管部门主办,云南当地一个大型建筑单位承办,会址选在了翠湖之畔的一间挂牌的五星级酒店。按照事先的安排,向远抵达的当日是报到,接下来一天半正式安排会议,从第四天开始,承办方组织会议代表“考察”,也就是尽地主之谊,款待来宾畅游云南。为显东道主财力雄厚和热情待客之道,受邀参会单位的人员是不需要缴纳会务费的,但像向远所在的江源这样的供应厂家,仅可列席,并不能作为参会代表,说白了,就是一切费用需要自掏腰包。

  向远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是用入场券在签到处换了列席证,就马上到前台咨询房价。听说最便宜的房间每日打折后780元,她二话没说便走出酒店大厅另找住处。她还要在昆明停留至少三天,四千块啊四千块,她越来越欣赏叶秉文的黑色幽默。

  围绕酒店四周转了一圈,向远在百米开外的小宾馆找到了安身之所,很不起眼的一栋小楼,胜在离会场近,不过由于地处繁华地带,每晚也近300元。她简单收拾好东西,就回到会议所在的酒店大堂找了个视野颇佳的放在角落的沙发,点了瓶矿泉水,便一直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的签到桌。

  正如叶骞泽所说,这次会议的规格颇高,来的看样子都是全国各大建筑企业的老总级人物,大概是因为会议日程安排比较从容,冬天又是昆明旅游的旺季,不少代表携偶而来。

  能与这些平时一面难求的建筑商高层近距离接触,对哪个厂家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向远观察了大半个下午,那些领导到来,往往跟着随从人员和会务接待人员,浩浩荡荡,来去匆匆,纵使她插上翅膀,也难有近身的机会。接下来的会议过程中,就算她进得了会场,只怕也只能隔岸看花。而散会后代表各自回到房间,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且别说她不知道什么房间里住着何方神圣,就算朝着一个目标而去,那些平时居于高位的领导眼高于顶,怀揣金砖都未必叩得开一扇门,何况她只有笑掉大牙的三千来块钱。

  等待的过程中,向远也跟其他几个厂家来的人打过照面,能接到入场券受邀列席的都是国内知名的大型建材供应企业,以江源这几年江河日下的局面,只怕拿到这张券,靠的都是病床上的叶秉林这二十几年的人脉。

  都说同行相轻,几个厂家的人一筹莫展地在一隅观望良久,也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向远是他们中唯一的女性,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些大厂的代表对她自然没有太多戒心,从他们的话里,向远得知本次会议期间,承办单位派来的会务组对所有会议代表的食宿行程统一安排,代表外出一概由会务组专人专车接送,并且为保证参会人员不受打扰,拒绝一切厂家或私人的馈赠。

  其实所有厂家的人眼巴巴地来开这个与己无关的会议,最大的意图就是找机会跟东家们套套近乎,略表一下“心意”,与客户联络联络“感情”。正如坐在向远身边那个南京厂家的销售总监所说,要是像往年那样,年会来的都是各建筑企业的职能部门人员倒还好,级别不用太高,县官不如现管,机会也多;今年会议规格一高,老总云集,戒备森严,反倒断了献殷勤的念想,而且这些领导平时高高在上,天高皇帝远,也管不到材料采购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向远在心里苦笑,这样一来也罢,至少有个好处——她不用再为除去吃住行开支后的四千块还能表达多少心意而头痛,更不用和那些腰包鼓鼓、有备而来的同行们在这条她已绝对输在起跑线上的跑道上争夺。

  签到的人直到晚上九点之后才少了下来。中途,向远在附近潦草地解决了晚饭,再回来的时候那几个厂家的同行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他们都和会议代表一样住在这间酒店。

  酒店已被本次会议包场,那些经过的来客中,有向远听说过的,有行业内刊上见过的,也有不认识的。她甚至从簇拥着的随行人员中认出了中建集团的总经理欧阳启明。

  中建的总部就在G市,走到外省,听起来像一家人,实际上,同在一个城市的江源只在三年前承接过中建这一建筑行业巨头的一单零星生意,后来据说还因为交货期延迟而导致工地大为不满,从此再也没能搭上这艘顺风的大船。包括叶秉林在内的江源市场经营人员,在近年来竭力想要和中建搞好关系,它们工程任务量大,就算在其材料招投标中投中一个标,也足够让江源的生产更为饱满,若能建立长期关系,则更是叶秉林病倒前的最大心愿之一。无奈中建有它成熟的材料供应渠道,偏好使用江浙一带的私营大厂的产品,这些年听说还成立了自己下辖的三产钢构架生产基地,江源想要中标是难上加难。

  叶秉林之前跟中建的前任总经理何绪山有些交情,往来几回,情面上的话都说通了,无奈老何又下了台。中建是国企,领导由国家任命,走马灯似的换,养不熟。欧阳启明上台后,把材料招投标这块看得尤其谨慎,公私分明,界限划得很清,人又不似他的前任随和,向远听说叶秉林几次亲自到他办公室登门造访,连前台那一关都过不了,后来才渐渐死了心。

  向远坐在这里看了好几个小时,各大建筑企业老总,竟没有比欧阳启明排场更大的,虽然除了夫人陪同外,他只带了两个随行人员,但酒店门口夹道欢迎的十来号人应该是中建云南分公司的管理人员,就连酒店的大堂经理也在接待人员的授意下手持鲜花敬献。跟在欧阳身后挽住他脱下来的外套的,是中建的副总,拖着他的行李的年轻男人向远就认不出来了,不过前方引路的女子记得是东道主在会务方面的负责人。

  如此声势,除了因为中建这几年如日中天外,向远总结出来的原因是——往往一个企业的领导人偏爱什么,他的下属才会响应什么。比方说喜爱低调的领导,下属自然不张扬,但像欧阳这样的,从刚才经过时的小细节来看,他应该是个权势欲望浓厚、重视威严、爱面子、在下属中有绝对权威的人。此外,向远还留心到,欧阳自己的外套由副手拎着,夫人脱下的大衣他却亲自挽在手里,走过大堂有装饰的阶梯处,他很自然地看夫人的脚下,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夫妻感情相当好,并且非常重视自己的另一半。

  向远的视线一路跟随欧阳一行,直到他们拐进电梯入口。她盼望得知他所在的楼层,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尾随过去看个究竟。夜深了,她回到下榻的小宾馆,躺在不太平整的弹簧床上,奔波了一天的她却异常地清醒:中建和欧阳是她此行的关键所在,她需要一个机会,并且一定要好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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