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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第七日 息

  我是在J市大学门口认识我的第七任丈夫老杜的。

  日期是8月28日。

  我的日记里这么写着的。

  他那辆装饰着粉红色纱帘的载客三轮摩托车令人惊艳,被我形容为"像花轿一样"。

  我的日记里是这么写着的。

  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我的日记也是这么写着的。

  那个梦纠缠着我,我猜他们会死的。

  我的手机上有唐萌萌发给我的短信——我们已经上飞机了。我想,她是被迫发的。她本来是绝对不想理我的。

  我沮丧至极,失魂落魄地从酒店出来,坐上出租车直奔J市大学。我只知道拿走我第二任丈夫米老鼠书稿的乔很久以前在这里任教,其余的我一无所知。

  一路上我像一个真正的失恋女人那样悲痛欲绝,我第六任丈夫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难受过,这种难受只有我第一任丈夫死的时候才能媲美。那毕竟是我第一次当寡妇,后来我就习惯了。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校园里的人不是很多。我想找个人问问,可一个看着顺眼的都没有。他们都太年轻了,我没耐性等着他们长大成为我的丈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我觉得自己消失在了人群里。好奇心让我停在那里等待事情的结果,路过我身边的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说:"这届新报到女生怎么都长得这么有挑战性呢?"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们回过头看我,我顺势向他们打听那乔。

  他们很认真地想了很久,模样挺可爱,还问我要找的是哪个系的老师,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我们彼此看了很久,他们看着我觉得没能帮上我很不好意思,于是很尽职地把我带到了教务处,应该可以从那里得到帮助。很快我从教务处了解到,我要找的人之前在研究秦代的什么东西,被调到西安主持什么研究项目去了。

  "那么乔的家人呢?"我问。也许书稿就放在家里也说不定。

  "他老婆死了,儿子和女儿都在国外,就他一个人了。"那个很热情的男人对我说。他可能只有三十五岁,没戴眼镜冒着光的眼睛告诉我,他最多是一个讲师。这样的人如果当了导师,女学生难免要拿点什么换点什么了。而我的脑袋中反应的只是这个人肯定妻子健在,而那个已经去了西安的乔,倒是有可能成为我的第七任丈夫。

  我将在西安找到乔,在那座宁静充满慵懒气味的古城和他讨论米老鼠的遗作。乔尽地主之谊带我参观最著名的兵马俑,还请我吃最地道的羊肉泡馍。我泪水涟涟地望着他,他一定会以为我想起了死于触电的米老鼠,然后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我顺势倒进他的怀里,回忆起我和米老鼠一起在夕阳下散步的情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是一副多么恬静温馨的画面啊!可是现在,书在人亡,阴阳永隔!几年来,我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忘记那个狠心把我丢在人世的米老鼠!孤单寂寞的乔很容易被我感动了,几个这样的夜晚之后,他鼓起勇气对我说:"让我代替他陪你走完后面的路吧!"我含着眼泪答应了……这个美丽的幻想完全可以冲淡我连日来的沮丧!

  可如果我不是已经有过一个做学问的丈夫,乔也会是第七任丈夫不错的人选,可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怪癖。我不会和乔发生什么的,但我很想知道乔在西安的联系电话,我要取回米老鼠的手稿。没戴眼镜的人不知道。很巧,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进了办公室,没戴眼镜的男人问她知不知道乔在西安的电话。

  "他已经死了,你不知道?!"戴眼镜的女人高声叫道,"他在T市娶了他的学生,还不到七个月,就生了一个黑人!这本来就够倒霉的,结果他剽窃别人的论文还被发现了,他早就跳楼了!"

  我知道我要不回米老鼠的手稿了——《先秦女性头饰与性生活质量》。

  没戴眼镜的人把我送出办公室,说有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找他。我谢了他,发誓除非借钱,否则一辈子不会想起他。这个时候我的一层肚皮贴着我的另一层肚皮,走到食堂才发现吃饭必须用饭卡,这让我很为难。我在食堂里转了一圈,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心想如果觉得饭菜让我满意的话,那我就买张饭卡。可能因为还在暑假,饭菜不是很丰富,走到最后一个窗口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酱豆腐,也就再次想起了文正死时的模样。我吐了。

  我从食堂里出来了。我从J市大学里出来了。我的肚子空空的,我的口袋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拿不定主意,我是该去某个地方,还是先回酒店休息一下。一句话,我很混乱。老杜那辆装饰着粉红色纱帘的三轮摩托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下子跳入我的视线,我的脑袋里再次浮现了一个婚礼的场面,不过这一次一定是中国古典的,一本正经地把我扶上车的老杜让我感觉他一定喜欢旧式的婚礼,没准还会唱着"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我望着老杜,泪水涟涟。我知道,我会嫁给他。我还从未嫁过老杜这样,与我在各方面都不匹配的人。我要进行勇敢的尝试。

  8月28日,下午6点40分,我与我的第七任丈夫老杜,在J市大学门口相识。

  家庭的责任正需要大家把厌恶的心情压下去,需用耐心来对待,只能是耐心,别的都无济于事了。

  ——《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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