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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小镇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古老、宁静。

  冬天来临,天空时常布满阴霾,有时会有水雾滞留在半空中去留不定。偶尔有阳光,但并不温暖。整座小城依然苍白萧索。苏扬心中黯然,觉得一丝暖意也如此奢侈昂贵。

  房子里总是悄无声息,空气冷清寂静。苏扬依然经常失眠。她经常凌晨起床,去厨房煮牛奶,在沙发上怔怔地发呆,直到天亮。她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些什么,有时能听到鼠标点击声断续地响着,还能听到楼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水龙头打开后的流水声,但听得最多的还是沉默与寂静。

  每个人都那么孤独,空气中弥漫着不幸。

  每次,当她在深夜无眠时翻看那些从上海带来的相框、勺子、枕套,她总是觉得恍惚。这些物品是她记忆的证明,仿佛她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些已经流逝的时光,指尖尚有那湿润的余热。爱情,它到底是让生命升华,还是让人沉沦?

  平安夜的早晨,苏扬打开门,看到门把上插着一枝火红的玫瑰。

  花朵娇艳欲滴,花瓣上沾着露珠,一根细绳拴在花枝上,细绳的一端是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英文诗:

  上帝赐给我们记忆,让我们十二月依然拥有玫瑰。

  落款是J.M.Barrie(J.M.巴里),十九世纪的苏格兰小说家,送花者没有留下姓名。

  是谁呢?苏扬笑了笑,不想探究。

  她用一只玻璃瓶盛了清水,把玫瑰花插入瓶中,放在书桌前的窗台上。十二月的玫瑰,她也拥有。它没有褪色,她把它珍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这日傍晚,苏扬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祉明抽的健牌8毫克。她不会抽烟,所以只是让它燃着,燃着,让空气中弥漫着记忆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

  梦里,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她看见了他。他脸上依然是那优雅而傲慢的微笑。她徒劳地呼唤他的名字,抬起手想要触摸他,却看到他漠然地转身离去。她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那支烟早已燃尽,只剩一个烟蒂。

  梦境揭露了她的潜意识,她自卑、不安,渴望抚慰与温暖。她站起来,揉着麻木的胳膊,走到窗台边。打开窗,一阵凛冽的冷空气几乎令她窒息。她望着冰冷漆黑的小镇,告诉自己不能再过度想念,那样会伤害腹中的宝宝。

  哥斯达黎加,中美洲。无论祉明去那里做什么,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没有联络她,无论他是否真的已经抛弃她,她都不能再想念,不能再纠缠。

  她需要振作起来。现在她是一个母亲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和所爱之人融为一体,结成联盟,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但现在她清醒了,他们各自都是独立的,是自由的。她谁都无法依靠,只能依靠自己。必须振作了,必须行动了,不然就太迟了。

  圣诞节的夜晚,苏扬做了简单的食物,独自在厨房吃自己的圣诞晚宴。寒风在窗外寂寞地呼啸。这座空寂的小镇犹如流放之地。

  她再次忍不住思念。她失去了他吗?他在做什么?他的身边有谁?他知不知道属于他的一部分正在她体内慢慢生长?她已经开始感觉到微弱的胎动,一跳一跳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她把双手放在小腹上,慢慢微笑起来。

  此时,这刚刚成形的孩子,便是属于她的十二月的玫瑰。

  门被推开,是拜伦回来了。苏扬不抬头,轻轻道一声:“节日快乐。”听起来很不经意,其实她一直在等他。

  “来杯热橙汁吗?”苏扬问。

  “好的,谢谢。”拜伦坐下。

  苏扬冲了两杯橙汁拿过来。他们喝着,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苏扬一抬头,发现拜伦在看她,是那种好奇的、探究的眼神。他在想,她有什么问题?

  又过了片刻,拜伦突然说:“你伤了他的心?还是,他伤了你的心?”他说的是那种莎翁式的古典英文。苏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背一首诗?

  “什么?”她问。

  “你这样会很辛苦的,相信我。”拜伦说。

  “什么?”

  拜伦微微一笑,是那种同情的微笑。他说:“独自生孩子,独自抚养孩子。”他一双洞察的眼睛里显出一丝揭露秘密后的歉意与难为情。

  苏扬并不尴尬。原来他知道,这样也好。她喝了一口橙汁,问道:“想不想做笔生意?”

  拜伦看着她,等着下文。

  “陪我回去见家人,告诉他们,你是我男友,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三千镑,怎么样?”

  “五千镑。”拜伦的迅速决断和讨价还价让苏扬吃了一惊。

  “五千镑就成交。怎么样?”他说。

  苏扬依然愣着,看似忧郁文弱的拜伦远比她精明老练,这是她没料到的。

  “我只有三千镑。”她说。

  “那算了吧。”拜伦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苏扬叹了口气,一双手放在桌上,茫然地转动着玻璃杯,橙汁已经喝完了。

  “是那个家伙的吗?”拜伦问。苏扬知道他指李昂,苦笑着摇了摇头。

  拜伦笑笑,没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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