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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第40章 对不起,你拨的用户是空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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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个很沉静的阴天,不见太阳,也不见风,只在车高速开起来的时候,会有被划开的气流呼呼地灌进车里,灌进我耳朵里。好在我有段时间没掏耳屎了,不然这风一吹就真成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了。就因了这毛病,小时候高洁经常看见我被老师训。

  刘柯寒她爸坐在门口,屁股底下是一张矮板凳。他是听见我叫叔叔才把头抬起来的,看我拄着拐杖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平静且沉稳地说了句:“你来了。腿怎么回事?”我说没事,前段时间下楼梯间摔了一跤。

  奇怪的是,他并不让我进屋,而是走下屋前的那个台阶,在我面前站定,面色突然沉重了许多,说:“朝南,我带你去看柯寒吧。她,死了!”本来,听他说带我去看刘柯寒,我的脸上浮起了几许感谢的笑,而最后三个字,让这些笑凝固成惊吓。

  是的,没有任何的夸张,我当时就是被吓住了,我甚至好像听到了类似于一楼旧楼或者一堆石砾坍塌的声音,感觉本就阴沉沉的天空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往下压,压住我疼痛的胸口,压住我倏忽间变得艰难的每一次呼吸。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一动也不动,连啊都没啊一声。好像世界的任何出口都被堵死了,我四处逃蹿,却屡屡碰壁,然后就惊惶失措,眼前一片漆黑,地下全是积水。没有人知道我撕心裂肺的呼喊,那些躲在内心深处的呼喊,一字一句,都沾满血泪。

  我紧跟在刘柯寒她爸身后,跟他只保持半个步子的距离。我好像怕自己走丢,怕自己突然倒在地上。在刘柯寒家后面不到500米的地方,有个小山头,向北的坡,便是当地的一块公墓。天依然阴沉着脸,远远地,我看不见刘柯寒在那个坡的哪个地方。我在心底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知道我正在向她靠近吗?

  刘柯寒她爸点了支烟,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墓地说,刘柯寒死的前一天上午,还拉着他来过,说是来看看奶奶。刘柯寒她奶奶去世得早,就葬在坡的最上头。不是清明,不是祭日,却要给奶奶上坟,难免让我觉得奇怪。

  “可是那天她非要来,我也就只好陪她来了。”刘柯寒她爸把一口烟抽得很凶,说,“她一站在她奶奶坟前就开始哭,她说她想奶奶。小时候,奶奶对她极好,几个孙辈里,最疼的就是她。”他回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又说:“我没想到这孩子原来是准备好做傻事了。”

  只是一坯小小的土,只是一尊单薄的碑,所有的眷恋和纷纭,烟消云散之后就只剩下这些,跟前后左右的再没了多大区别。就算丰乳肥臀又如何?留下来继续生活的人也不会为死去的她把坟垒得高大些再高大些。

  我单腿跪下,然后刘柯寒她爸无声地接过我的拐杖,再用另一只手搀住我的胳膊,我这才吃力地让右膝盖也着地。竟然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我呆望着眼前的石碑和黄土,想这怎么可能就是曾经与我朝夕相处、共被而眠的爱人。

  城里人走了之后,入土的只是骨灰,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姿势。这个时候,刘柯寒是俯躺着还仰躺着呢?或者是侧躺着的。我是记得,刚把刘柯寒追到被窝里去那阵子,在床上她总是选择不好睡姿。趴着睡她说胸痛,仰着睡她说屁股痛,于是就侧睡,可这下我又意见大了,她背对着我,我说她屁股挤得我难受。她一个翻身反过来,紧紧地贴着我,把手搭在我身上,我马上又会叫起来,说柯寒,你这胸把我一压,我还能呼吸吗?

  想起往昔,双眼都是干涸的,没人能理解这种别样的痛苦,像每年的夏季,在最干旱的时候,我在老家看到的那些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太阳炙烤得开出一条条足以塞进拳头的裂缝。记得那时我还挺幼稚地问过自己:那些土地会痛吗?而此刻,我的心,正是毒辣的太阳底下一块裂开的地,每条缝都足以塞下拳头,每条缝都足以抓出大把的血,或者泪。

  刘柯寒她爸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胳膊,在我整个人都感觉要下沉的时候,那只手把我抓得很紧。他告诉我,刘柯寒在我跟我离婚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自杀的,吞下了很多安眠药,跟她一起走的,还有我们的孩子。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子呢?

  我跟刘柯寒她爸在公墓前的那排石凳上坐了许久。成片成片的墓碑,像一个个规矩的孩子,很安静地站着,不吵不闹,也没有小动作。我的眼睛,一直望向属于刘柯寒的那个位置。刘柯寒她爸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但直到现在,他还跟柯寒她妈在家都不说几句话。

  “那时柯寒回来说要跟你离婚,她妈问为什么,她说有个有钱的想跟她好。她妈长着双势利眼,后来那男的到过家里,高高瘦瘦的,长着张国字脸,年纪估计跟我二弟差不多。听柯寒讲,是他自己这里问那里问找过来的,急着要柯寒跟他结婚。柯寒推脱了,说要先在家里休息一阵子。”

  我觉得浑身发冷,转过头来,很突然地叫了声“爸”。我说爸,要是你觉得难受,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依然没有眼泪,只是声音有点儿哽咽。他掏出烟来,抽了支叼嘴里,刚点上火,可能是记起我烟瘾也重,就递给我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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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我一直把他给的烟拿在手里,以为我没打火机,就侧过脸看着我,在我眼前把打火机打燃,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走的前一天下午,还对我说,爸,以后要是朝南打电话到家了,你就说我不在。我怎么会料到,她这已经是在交待后事。”他的话里没有怨恨,毕竟是经历过许多事的长辈。“我想是不是柯寒在外边惹了什么麻烦,早就有了死的念头。但是我知道,这孩子喜欢你!”

  像是被提醒,我的脑中瞬间闪过许许多多跟刘柯寒的生活,想起她在离婚这事上的犹豫和矛盾。或许她那时候就觉得进退维谷了,觉得惟有永远的离开才能平息一切。

  因为是阴天,天黑来得格外早。快到傍晚,已经开始起风,冷冷的,刺痛我的第一寸肌肤、每一次凝望、每一次回想。我故意紧了紧扶在手中的拐杖,对刘柯寒她爸说:“我们回去吧。”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又不动,等我走前面。

  我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回一次头,刘柯寒她爸看着我,我看着刘柯寒安眠的地方。春天还没有铺天盖地地到来,那些去年枯死的草,还没有长出新的叶子,可出了墓地后的两棵桃树,已经挂满花蕾,很漂亮的水红,看上去嫩嫩的。

  这个春天似乎有些弱小,可依然鲜艳;这个城市似乎有意残酷,却终究还是在一场场的毁灭之后,把最珍贵的那粒种子让我跛着腿带走。这个春天不是属于刘柯寒一个人的,但她却在最后时刻告诉我,只要是春天,就会有梦想,就会有阳光和雨水。

  可是为什么,从今往后,我总是很害怕每一个春天的逼近,害怕每一株小草发芽,害怕每一朵桃花盛开。害怕与春天相关的所有,包括那些偶尔兴致来了,也还会叫叫春的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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