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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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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珊,笑了又哭,转折太快,我这个伤愈归来的观众会接受不了的。谢小珊小心翼翼地扶我进门,我跟正在哄孩子睡觉的保姆打了声招呼。谢小珊介绍说:“姨,这是我哥!”那保姆抬头看了我一眼,朴实地笑笑,没说话。我想对于我的故事、谢小珊的故事,她都应该知道了。因为后来我给她开工资的时候,她怎么都不肯要,最后在我的坚持下,才勉强收下一百块作为回去的路费。 谢小珊搀扶着我,我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保姆怀里的孩子的脸。真是很漂亮的一个孩子,变异,绝对的变异啊。打死我也不敢相信黄强那小子竟然有这功力。我转头对谢小珊说:“长大了会跟我一样帅。”谢小珊浅浅的笑了,似乎还有些羞涩。 吃过晚饭,保姆抱着孩子玩,谢小珊则扶着我在房子里走圈圈。妈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帮忙学走路,想想怪丢人的。走了一会,觉得老别扭,我就说,小珊,先不走了,我给姐姐打个电话。姐姐也还不知道我出了事,我必须先对姐姐拆谎。 我很清楚,像现在这种情况,我似乎只有放弃城里的一切打道回府,到乡下去生活了。虽然我尽量不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但姐姐还是吓傻了。具体是怎么跟姐姐把事情说明白的,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我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像在放炸弹,姐姐晕,我也晕。 谢小珊站在旁边,看着我流泪,她也流泪。我还告诉姐姐,刘柯寒早产把孩子生下了,我主动跟她离了婚。姐姐除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跟我说着话,还一个劲地抽泣着。我说姐姐,不要哭,你看我都没哭。其实这时眼泪把我的脸和颈都濡湿,只是我憋着没出声而已。我说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让爸爸慢慢接受这些现实。 晚上很晚了,姐姐又打电话过来,说是想明天下午从老家坐车到长沙来,她说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放心不下我。我说姐,不用了,我这几天把长沙这边的事处理一下,你跟姐夫商量商量,看怎么把我接回去。最后我还说,姐,是我没出息,我再也不能把爸爸接到城里来住了。姐说:“别想了,爸他会理解的!” 是啊,别想了,还能怎么想呢?我一般都不用脚趾头思考,右腿的残废并没有破坏我的思维,但在走过一场场暴风雨之后,我还是暂时放弃了对生活的思考和对将来的打算。 我设想了一下回乡下的生活,我会跟爸爸一起喂两头猪,但一定不能让猪发现我右腿的缺陷。在我们那,骂一个女人长得丑,最狠毒的办法就是说她喂猪猪都不吃潲。我可不想我喂的猪也嫌弃我到这个地步,那样我会觉得很没面子。 146 第二天,我就跟谢小珊说了我要回乡下去的打算。下午4点多钟,保姆出去买菜了,孩子还在床上熟睡。我和谢小珊坐在客厅里,相互对望了许久。她挺惊讶地问:“为什么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吗?”我说是的,你觉得像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在城里好好地生活,找个人好好地相爱吗?我又不会算命,不然可以摆个摊卖卖口水。 她好像很急,一时无语,起身进到房间。好一会不见她出来,于是我撑着拐杖起身,倚在门口,看见她正歪着身子坐在床上,坐在熟睡的孩子身边,细细地为孩子理着被子。她没有发现我,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孩子的脸。有泪从她眼里落下。 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进房间,走到谢小珊身边。我说:“小珊,我知道你不敢去想以后的生活。如果你愿意,孩子让我带走好不好?”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用手整个把眼睛捂住,把脸捂住。我又说:“没了孩子的拖累,你在城里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找个能好好爱自己的男人。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谢小珊还是不说话。她把手从脸上拿开,我看见她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她镇静了许久,才说:“朝南,别回去。你在城里也能幸福,现在一切的苦都挺过去了,不是吗?”我不自觉地笑起来,感觉在听一个遥远的寓言或者童话。 而就在转身的瞬间,谢小珊猝不及防地站起来,从后面把我抱住,死死地抱住。手劲使得很大,让我想起在乡下那些屠夫佬拖着猪上案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潜意识里十分害怕这样一个拥抱。虽然身后的人无比熟悉,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可是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让我怎么都不适应。 我像一个已经没了生命的木头,呆呆地站着,任由她抱住。等缓过神来,我抓紧她的手,试图把她的手掰开。可是在这样一个有着吓人蛮劲的女人面前,我的努力只有成为徒劳。不是说我没那份蛮劲,而是我只能用适当的力气。我没有被绑架,我不能用对付土匪的劲来对付身后这个已经被苦难折磨得可怜兮兮的女人。 我转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孩子,说:“小珊,你怎么啦?”是的,在当时,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不知道她这个突出其来的拥抱意味着什么。我想得很单纯,我只想,是不是她觉得太无助了,需要借我的背靠一靠,需要靠在我的背上哭一哭。上大学时我就经常借肩膀什么的给女生的,不过那些女生不是靠,而是要我帮她们扛东西。 我一直望着床上的孩子,分散注意力。当孩子微微地动了一下的时候,我听见谢小珊:“朝南,我们在一起好吗?”我的心悬了起来,我一阵沉默。此时此刻,我似乎只能沉默一阵。而长长的沉默过后,我也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我的声音很小,小到都不能掩盖掉孩子轻微的呼吸。 谢小珊接下来说话带着哭腔:“最难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知道吗?朝南。”我说小珊,对不起,我现在这样,腿废了,连自己都养不活。她说:“你在家里,我可以出去上班,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挣钱”。我说,对不起,小珊,我要回乡下去,我想天天陪着爸爸,天天陪着妈妈。她说:“朝南,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去。” 这个时候保姆买菜回来,在外面叫门。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马上对谢小珊说:“小珊,你去看看孩子,我去给保姆开门。”她的手这才从我的腰际滑开,很慢,很慢,像踩了刹车似的,很不干脆,有些拖拖拉拉。连贯点说,就是这个差点把我吓坏的拥抱,开始像拉稀,结束像便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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