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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我捏紧拳头,凶狠狠地走到他面前,站定,把脸凑近,圆瞪双眼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睛也睁得天大。两个人都是一副要一口咬掉对方半边脸的架势。他说:“你想怎么样?”

  我冷笑一下,把拳头抬至脸部,朝他挥了挥。本来这个时候我只是想告诉他,我承受不了他骂高洁是婊子,我很想打他,结果由于拳头挥动幅度一时没控制好,一不留神还真砸在了他脸上。这次他反应非常快,几乎同时,他的拳头也重重地落在了我左边脸。

  我们就这样像两个火药桶似的,毫无准备地打开了。等他的两位同事和保安把我们分开,我的左眼已经模糊,而刘键则满脸是血。论胜负,应该是我赢了。进到保安室里,他疯狗似的叫嚣着,我没再说一句话,我很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去争上风。

  保安见还是没办法平息,拿起电话准备报警。我劝住了,说:“警察都很忙,如果需要我到那种地方去,妈的只要他刘键开口,我自己会去,不用他们开车来接。”保安转头看了看刘键,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还好,刘键继续叫嚣了几句,就由俩同事先送去医院了。只是一些鼻血,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我下的手,伤得怎么样我自己清楚。

  刘键走后,保安问我:“你好像跟高洁和他都认识吧?我记得你以前到过我们公司来。”我边平静心情,边向他点了点头。当他再问我为什么要打刘键时,我又激动了,突地站起来,猛拍桌子说:“他妈的,他竟然敢说高洁是婊子。”

  保安估计是被我打雷似的声音镇住了,盯了我好一会才说话:“唉,这事我们都不好说。刘键这人也真是的,接受不了走开就是,没必要把别人搞臭。”我莫明其妙地问了句:“你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时候,潜意识里,我好像是想借机知道一些什么。

  “前阵子听他们说,高洁一直在外边坐台,深圳那边有个老板还时不时过来看她。”说到这里,他看我脸色不对,马上换了副截然不同的语气,说,“反正我是不相信的,看起来那么纯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我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转瞬又把头低下。我表达不出自己的心情了!

  没再作一句声,我走出了保安室,走出了高洁曾经工作过的这家公司的大门。还是有白色的雪映满眼帘,只是多了些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脚印。左眼还在隐隐作痛,我不得不用一只手轻轻捂着。

  再来找刘键,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发泄并没能让心里的伤口痊愈,反而每找他一次,我总是能知道更多,伤口总是会裂得更开,虽然我对听话的一些东西总是会很努力地劝自己不要相信,什么都不要相信。走了没20米,我的左眼流泪了,我能感觉有湿湿的热热的液体透过指缝渗出来。

  136

  从这天之后,我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大步流星地走路,更不可能舍命奔跑那么远去追赶一趟即将启程的火车。我打完架,恍恍惚惚走去坐车回住所。站牌在对面,我必须要过马路。我说过,这段时间,我都非常害怕过马路,害怕向马路对面望去的那种恐惧和愤怒,害怕耳边响起刘键踮着脚对我吼出来的那句话。

  我刚走出两三步,就被一辆拉稀似的呜啦啦开过来的摩托车给撞了。我没有飞起来,甚至在倒地后都没有片刻的眩晕,但是,我的一条腿就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废了。是右腿,小时候跟高洁玩跳格子,我用的就是这条腿。在被撞的那一刻,我根本没去想痛与不痛,或许也不知道痛。我的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报应来了。

  报应往往不分场合,而且不讲究惊天动地。我这个代价付出得很平淡,一点儿也不壮烈。因为我只是被两个轮子的车撞了,因为我都没有被撞得高高地飞起来,要是辆宝马把我撞个四脚朝天,可能我更容易接受。这是一起不太起眼的车祸,没有惊动交警叔叔,只打搅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路人,他们甚至都懒得围观。

  拿车撞我的中年男人很讲道德,他没有逃跑,而是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并在后来治疗中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还给了我一笔赔偿金。论事故责任,我想也许我还要大于他。那不是一个允许行人随意穿越的路段,那里没有斑马线,也没有红绿灯。

  记得以前我跟高洁过马路时,我都会好玩似地警告她别把脚踏出斑马线以外,好玩似的告诉她,如果一只脚出了斑马线,撞死都只赔一半。而这次,我两只脚都在斑马线之外,甚至离开真正可以横过马路的地方足足有50米。好在,我没被撞死。

  确定自己还活着,我只用了几秒时间。我看见撞我的那个人也倒在了地上,旁边躺着的是已经熄火的摩托车。能把摩托车撞得熄火,看来我也不是太次。撞我的人很快就爬了起来,神情紧张,奔丧似的冲到我面前,说:“要不要紧?”然后就准备把我扶起。

  我摆了摆手,再指了指被撞的右腿。这时剧痛已经跟蚂蚁搬家似的缓缓涌了上来,我紧了紧牙,把眉头皱起,说:“腿,估计不行了。”他睁大眼睛,倾着身子,看了看我,慌里慌张地问:“哪条腿?”妈的,真好玩,还问哪条腿,难道撞了左腿就可以不管不问?对于那些杀人犯,法官好像还没去调查被害者是去的天堂还是地狱再回来定罪啊。

  我忍着痛,看他站在马路中间跳着芭蕾拦的士,接连几辆都有人,绕过他,开走。这时他更急更慌了,脚步乱得不成样,很显然已跳不成芭蕾而改跳探戈了。我坐在地上,从后面看着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当他终于拦到一辆的士,连扶带抱把我弄上车,我憋得紧紧的眼泪还是一骨碌全掉出来了。这眼泪有毒,流出来之前已经把五脏六腑烫了个通透。想起了7岁那年跟爸爸上山砍柴,我不小心让石头把脚趾甲给磕了,流了很多血,爸爸急得像坐了油锅,弄点干土敷在我脚趾上,然后抱着我就向村里的医疗室赶。汗,一点点地就滴在我的小脸上。

  而如今,我被撞的这条腿会被判个死刑还是死缓,谁也说不定。我不敢去想要是灾难发生时爸爸就在身旁,他会急成啥样;以后的以后,爸爸他能承受自己的儿子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吗?在父母眼里,我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无比金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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