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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武松是用拳头打死老虎的么?

  武松之所以被称为"英雄",就是因为他"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危害百姓的老虎。

  那么,武松究竟是怎么打虎的?《水浒传》中"武松打虎"这一回书,有两段文字写得相当精彩。先写"三碗不过冈"。不过前面这一段"三碗不过冈",其实是铺垫,绝不是给那里的酒店做广告。作者费了那么多笔墨,写武松前后吃了四斤牛肉、十八碗酒,目的无非是要造成一种英雄豪杰气吞山河的壮士气概,好烘托后面武松的打虎神力。--《水浒传》写武松的勇武,总是和酒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古人写英雄好汉,除了写他力大无穷、武艺娴熟之外,能吃能喝也是绝不可少的,好像只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是好汉的行径。后文写他醉打蒋门神之前,一路上喝了三十几碗酒,强调什么"有一分酒,就有一分力,……有十分酒,才有十分力",都是铺垫。实际上,这就叫借酒发威,俗话也叫"酒壮悚人胆"。

  喝酒当然不是"好汉"的专利,古代的文人也和酒结有不解之缘。例如李白就很能喝,号称"斗酒诗百篇"。两者都强调喝酒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两者的喝法大有差异:文人文质彬彬,喝酒不慌不忙,温文尔雅,称之为"细品";武夫粗犷豪放,喝酒大呼小叫,一口一碗,称之为"豪饮"。

  酒这个东西,传说是大禹时代的杜康发明的。一直到三国时代的"煮酒论英雄"和"温酒斩华雄",所谓的酒,其实都是"醪糟",一般都是加温以后才能用筷子扒拉着"吃"的。所以叫"吃酒"而不叫"喝酒"。后来有了黄酒,发现把制酒剩下的酒糟,经过蒸馏,制造出来的白酒更其香醇。因为是从烧锅里蒸馏出来的,所以叫做"烧酒",其中以"头烧"的酒精度数为最高。景阳冈下面"三碗不过冈"酒店卖的"透瓶香",估计就是六十度左右的"头烧"。这种酒,一般人能够喝一两碗的,就算是"海量"了。难怪喝上三碗,就走不过景阳冈去。描写武松一连喝了十八碗白酒,居然不倒,目的是要造成一种英雄豪杰能喝酒才有力的气概,为后面的打虎神力张本。在实际生活中,是没有这样海量的人的。以三大碗一斤计算,十八碗酒大约有六斤。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一个酒鬼能喝六斤六十度白酒的。--后文鲁智深在五台山喝一整桶酒,只能认为是黄酒,不可能是白酒。

  武松一出场,作者就介绍他的性格粗鲁,柴进并不喜欢他:

  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后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管顾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

  在景阳冈酒店喝酒这一段描写中,作者再次交代武松性格的粗野:武松喝了九碗酒以后,店家不肯再筛了--

  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惹老爷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

  两次铺垫,都是为了后文的打虎。因为只有粗野而又能吃能喝的好汉,才有力气"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

  第二段从"武松提了哨棒"到"一步步捱下冈子来"这两千多字,描写了武松打虎的全过程,写得有声有色,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精彩,都曾经被选进初中语文课本里。

  实际上,施耐庵描写武松打虎,从武松离开柴进庄上开始,就埋下伏笔了。整部《水浒传》,所有人外出,几乎都带武器,有的还是"双料":挎把腰刀,提把朴刀(一种比单刀的把长、比关王刀的把短,双手使用的大刀);独有这个武松,离开柴进庄上,却"提一根哨棒",也就是硬木棍子。柴进庄上,腰刀、朴刀应该很多,为什么武松不拿腰刀、朴刀,偏要拿一根木棍儿?就是因为施耐庵想到了后面要让武松"赤手空拳"打老虎。如果带着兵器上路,那老虎肯定是用刀杀死的。武松也就不那么英雄了。

  下面我们来看看金圣叹是怎样品评武松打虎这一段文字的。

  天下莫易于说鬼,而莫难于说虎。无他,鬼无伦次,虎有性情也。说鬼到说不来处,可以意为补接;若说虎到说不来时,真是大段着力不得。所以《水浒》一书,断不肯以一字犯着鬼怪,而写虎则不惟一篇而已,至于再,至于三。盖亦易能之事薄之不为,而难能之事便乐此不疲也。

  写虎能写活虎,写活虎能写其搏人,写虎搏人又能写其三搏不中。此皆是异样过人笔力。

  吾尝论世人才不才之相去,真非十里、二十里之可计。即如写虎要写活虎,写活虎要写正搏人时,此即聚千人,运千心,伸千手,执千笔,而无一字是虎,则亦终无一字是虎也。独今耐庵乃以一人,一心,一手,一笔,而盈尺之幅,费墨无多,不惟写一虎,兼又写一人,不惟双写一虎一人,且又夹写许多风沙树石,而人是神人,虎是怒虎,风沙树石是真正虎林。此虽令我读之,尚犹目眩心乱,安望令我作之耶!

  读打虎一篇,而叹人是神人,虎是怒虎,固已妙不容说矣。乃其尤妙者,则又如读庙门榜文后,欲待转身回来一段:风过虎来时,叫声"阿呀",翻下青石来一段;大虫第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时,被那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一段;寻思要拖死虎下去,原来使尽气力,手脚都苏软了,正提不动一段;青石上又坐半歇一段;天色看看黑了,惟恐再跳一只出来,且挣扎下冈子去一段;下冈子走不到半路,枯草丛中钻出两只大虫,叫声"阿呀,今番罢了"一段,皆是写极骇人之事,却尽用极近人之笔,遂与后来(李逵)沂岭杀虎一篇,更无一笔相犯也。

  金圣叹是明末清初的大才子,以文笔华丽著称;又是中国小说评论家的开山祖师,以观察细致著称。但是写的这一篇批语,却有点儿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原文是文言,我这里试着用现代汉语来解释,只保留原意:

  "天下的事情,最容易的莫过于说鬼;最难的莫过于说虎。因为鬼谁也没有见过,可以随便说;老虎有它的形状性格,不用大力气,是写不好的。所以《水浒》一书,绝不用一个字去写鬼,而对于写虎,不仅仅写一篇而已,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这就是作者不屑于去写容易的事情,而对于艰难的事情却乐此不疲,说明作者深厚的功力。他写的不但是活虎,不但写它怎样抓人,还写它三次都抓不到人。这才是独到而过人的笔力。

  "我常常说,世上的人,有才和无才,相差绝不是十里二十里。就拿写老虎来说,不但要写活虎,而且要写老虎怎样抓人。即便是聚一千个人、运一千条心、伸一千只手、执一千支笔,也写不出一个像样的"虎"字来。只有施耐庵,用一个人、一条心、一只手、一支笔,在一尺宽的纸上,用不多的笔墨,不但要写一只老虎,还要写一个人,不但要同时写一虎一人,而且还要夹写风沙、树木和石头。人是神人,虎是怒虎,风沙、树木和石头都是真实的东西。这文章,让我读起来尚且头晕目眩、心惊肉跳呢,更不要说是让我来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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