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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安欣笑了:“那么你自己呢?”

  “我是候鸟,还没找到一个能让我不再迁徙的小岛,也没有女人愿意随着我四处流浪,至少现在,我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

  “也许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就会甘心为她停留。”

  夏天沉默了,然后笑,她猜不出他确切的表情,只能极力地想象,想象夏天的阳光的模样,明亮温暖,散发着青春的味道。

  沉默了几秒,他说:“安欣,我们没同过桌吧?”

  “没有啊,怎么想起这个了?”

  “……没啥,我本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写诗害人啊,呵呵。”

  夏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似乎很快就平静下来,问几句工作生活上的闲话,显得礼貌得体,弄得她的心也渐渐冷落下去。

  夏天说他已极少写诗,他说他生活在无奈的“散文”里面,东拉西扯,无须押韵。最后,他说他正惦着去海南,是受了一个在那边做文化产业的文友的邀请,恰巧他也正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答应会告诉她他的新地址。

  夏天说到后来,声调有些悲壮,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东西,一种很立体的磁性抚摩着安欣的耳膜,使她的心有些痒痒的不安,似乎是痛的感觉。她说夏天你一定会很有出息,很有出息。夏天说是的,借你吉言,然后在空气里笑了,她听出他的笑很干净,而且应该是蓝色的,像藏北高原的天。

  没想到电话一撂,夏天就没了音讯。夏天是候鸟,他迁徙到自己的温柔乡去了,留下广大寥落的季节,给她。

  开始还有期待,慢慢地,似乎也忘却了这件事。夏天是否去了海南,已经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他后来的确离开了那家公司,他没对那些人留下一句话。他或许不愿意联络她吧,他或许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安欣想起这些就有些落寞,偶尔会有耿耿于怀的感觉。

  后来米粒儿加入了她和高凡的生活,相夫教女,人伦可心,在高凡出轨以前,安欣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幸福得天衣无缝,由灵而肉,她觉得她和高凡的结合都算美妙,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即使谈不上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倒也水到渠成般地和美着。重要的是,她开始逐渐地接受了这种现实的生活,脚落在地上,总比悬在幻想里要踏实。生活的可爱处就在于可以叫一个人变得没心没肺,习惯了麻木了,不牵挂也不幻想了。

  一封信,一个电话,这就是夏天留给她的全部——或许还有除了热烈以外的所有季节。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谁是我的初恋?夏天,还是高凡?

  她真的不能回答,任何一种答案都会使她心有不甘。

  当然,这已经不是她生活里的关键了。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守,保守住她已经拥有的一切,工作和生活。为了保住工作,她不得不马不停蹄地继续进修研究生的课程,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很称职,可一面临职称评定和咋咋呼呼的聘任制,她还是无法泰然,连杜时明也私下告诉她:即使糊弄也要糊弄来一纸文凭,入巷随弯的面子活儿还是要做的。

  好在还有最后一个学年,她就可以完成学业,然后——然后就可以专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活了。她相信她有能力保守住自己的幸福,并且让它像闷在瓦罐里的湿豆芽一样,越来越饱满。

  第六章

  高凡离开九河快一个月了。

  广州的秋天毫无个性,只是苦夏不要脸地拖延。虽然办事处的房间里空调常开,闲静下来时,高凡还是像被从叫春的咪咪身边一砖头赶开的公猫一样,有些闹心。

  和其他自诩壮志凌云的男人一样,家庭以及一切固有环境的束缚都叫他不舒坦,离开了九河,像逃出玻璃缸跳回大河的鱼,高凡精神上的松紧带儿立刻宽松了许多。初来广州的日子是意气风发的,高凡发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变成了翎羽,时常处在一种想往天上蹿的亢奋里。可时间一久,手里的工作一做得顺了,精神刚有了放松的机会,心也就微风里的烛火一样荡漾着,不再安分。

  对一个北方人来说,广州是个花团锦簇的世界,富有、前沿、放纵,“男盗女娼”这个词儿好像不光藏在肚子里了,好多在北方不敢想的事儿,在广州的高温下都敞开了怀,啤酒沫一样从瓶口吱吱地冒出来。不过高凡倒没有去“深入生活”的打算,他还不好意思这么快就背叛老婆,也没这么充足的勇气。几年前的那次出轨,已经够他的嘴巴喝一壶的。对于他的婚姻还能不能再经受一次同等震级的考验,他没有一点儿信心。

  他还是很在乎现在的生活的。

  其实高凡从一开始就清楚,那个叫璐璐的女孩子不会给他带来现实的幸福,情人和老婆永远不能相提并论,拿这两者作比较的男人至少心智有些问题。和情人较真儿的男人估计离死也差不远了,至少高凡知道自己是缺乏真诚的,他可以答应璐璐为她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怎么浪漫都成,刀山火海随便吹,玩儿真格的不成,他从来就没打算为了她抛妻弃女。

  他对安欣的爱,不仅是对一个女人的,而且是对一个家的,璐璐再优秀,也很难跟整个家庭的爱与亲情奋战,更何况璐璐还真的不配,连纵马过招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最后人家璐璐也没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刚跟高凡拜拜,璐璐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转移到一个画廊老板博爱的怀抱里了,依旧一脸的灿烂,美丽的小雀斑点缀在鼻梁两侧,像花朵上的几粒温馨的蜜蜂屎。这世界真是滑稽。

  高凡搞不清究竟是谁游戏了谁,他只知道那场风花雪月的破事儿能被利落地结扎是种幸运。

  但从此他亏欠安欣的了,他觉得他的家庭以及婚内的感情都丧失了内在的平衡,这是他唯一的损失,再也无法尽善尽美加以弥补的损失。

  不过,在鄙夷璐璐的同时,高凡也暗自庆幸他遇到了一个不太要脸的女孩子,如果摊上个死心眼的、非君不嫁的那种就坏菜了。想起来有些后怕。公司里有个部门经理就不走运,在单位里搭上了一姘,据说两人开始也是咬指头写血书,发誓决不把偷欢上升到破坏对方家庭的境界去,只想在围城根下,找个树荫凉苟且相悦就满意了;谁知人算不过天,部门经理的情人被老公使计,结果把两个通奸犯抓了现行,这下热闹了,女方被老公大巴掌抽出了围城,反过身来就赖上部门经理了,弄得这哥们儿那叫狼狈。最后不仅两个厮混得不分你我的男女成了冤家,还各自把光辉形象变成了扫地的拖把,先后灰塌塌地辞职走人了。后来听说,那女人的丈夫敢情也早有了相好的,一直就等着抓老婆个小辫子掌握主动权呢。大家就都玩笑着感慨,说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以后这两口子还真得互相提防着点儿了,谁知道谁安着什么心啊,整个一无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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