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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沈小武给单位打电话请假,专门留在家里陪妻子,他为了让妻子放心,甚至把手机也锁进了抽屉,不再接听电话。只是,沈小武从那天开始,就很少说话了。他和妻子也不说,像个哑巴,给妻子喂饭或者换尿布,都用手势的动作代替了语言。几天里,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像是一下子患了失语症,干完活后,就把自己关到阳台上,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或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日子一平静下来,叶娜娜又藏起老面孔,重新换上了一副讨好沈小武的嘴脸。可沈小武又变成了瞎子,对她就像一团稀薄的空气,撞是撞见了,却置之不理。叶娜娜做的饭泡的茶,沈小武虽然照吃照喝,只是不对她说一个字。几天下来,家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如果不是做饭炒菜弥漫着的烟火气息,还有人走动的声音,屋子里就像死穴一样,寂静得可怕。

  这天,保险公司突然来电话,是叶娜娜接的。保险公司叫他们把交通事故的处理报告再复印一份送过去,说是原来的报告备案用了。沈小武听完叶娜娜转述的保险公司的意思,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找出处理报告翻了翻,随手又扔进抽屉里锁了起来。叶娜娜看着沈小武的动作,跟上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想去啊?”

  沈小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叶娜娜。叶娜娜愣站了一阵,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你要忙的话,我去一趟保险公司吧?”沈小武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根本就不理叶娜娜。

  晚上,叶娜娜到新房子那边去睡觉,叶莎莎把沈小武叫过来,问他怎么不去保险公司?沈小武知道又是叶娜娜把这事告诉给了妻子,他心里一阵厌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叶莎莎说:“你一直急着跑保险公司,都没有结果,现在人家主动来电话,你却不去,你是怎么了,啊?”叶莎莎等了一会儿,见丈夫还是不说话,又说道,“你是不是怕离开了,我又会干傻事呀?小武,我再不那样了,给你们添麻烦呢。我的麻烦够你们受了,你放心去吧,保险公司那边可是正事,家里的欠债已经很沉重,以后可都是你的负担啊,我……”说着,眼里又是一片泪花。

  沈小武静静地看着妻子,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叶莎莎这次忍不住了,气恼地说道:“你到底怎么了?沈小武,跟我连话都不想说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呀,你这样对待我算什么啊?我现在还是活的,我需要你的回答,你的声音!”

  沈小武别过头,不看妻子,说了句:“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干脆把报告交给姐姐,叫她替你去好了,啊?”

  “算了吧。”沈小武拉过被子捂住头,在被子下面沉闷地说道,“她去,更没有用!”

  叶莎莎望着丈夫用被子蒙住的头,再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流个不停。

  初夏的时候,叶莎莎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肠胃机能衰退很快,她不能吃东西了,一吃就吐,肠胃接受不了食物,只好到医院取来液体,每天给她挂吊瓶维持生命。又过了一段时间,叶莎莎更严重,动不动就发高烧、昏迷,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目光很空洞。沈小武看着不忍,心里也有些害怕,坚持要送妻子去医院。叶家的人也都同意了,只是大家商量好,莎莎不喜欢医院,就是送医院,也一定要瞒着她。反正,她现在经常昏迷,也弄不清家里和医院了。

  一天晚上,趁叶莎莎昏迷,沈小武把妻子送到医院。主治医生把沈小武叫到办公室里,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准备后事吧,病人没几天了。”

  沈小武当即就哭了,回到病房,叶家的人一看沈小武红肿着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像谁下了口令似的,全都哭了起来。哭过之后,老头老太太商量着,几个人轮流倒班,在医院里照顾莎莎。沈小武却不同意,他要自己一个人留下,和妻子度过最后这几天。

  待一切都安顿好后,不知是怎么搞的,沈小武心里突然间不再那么慌了。医院里有医护人员,沈小武其实也不是太累,只是病房里不能离人,要观察病人的情况,及时传叫医护人员。还有,叶莎莎清醒时,得有人陪着她,免得当她弄清这是医院,又会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沈小武看着病床上的妻子,心想,她现在这样子,就算清醒过来,可能也弄不清楚医院和家里,进医院都三天了,除了她在睡梦里说过胡话,再也没见她好好地说过一句话了。

  沈小武守在妻子跟前,一直握着妻子骨瘦如柴的手,就好像握住妻子的生命一样。面对妻子平静的,却憔悴得几乎变形的脸,他想了很多,从自己记事起,到上大学,和妻子认识、结婚、吵闹,一直到妻子出车祸,前前后后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他都想到了。这么想着,沈小武就酸涩难忍,默默地流了不少眼泪。人世间怎么不幸的事都叫他赶上了,有时,他也会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者这就是命,伤心也没有用,谁能逃得过命,谁又能改变命运呢!

  一想到是命,沈小武就像是找到了一种支撑似的,心里倒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虽然想得很多,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苗苗这个时候竟会给他打电话过来。电话是打到医务室的,护士来叫沈小武时,他有点糊涂,这几天为联系方便,他的手机一直开着,谁会把电话打到医务室呢?

  拿起电话,一听是苗苗的声音,沈小武脑子里钝钝的,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正如他向妻子保证过的,他好长时间没跟苗苗联系过。苗苗是不会把电话打到他家里来的,在进医院之前,他的手机一直锁在抽屉里没有开过,他和苗苗,就像一截硬生生被人剪断的线,虽然断得疼痛,却只能是断了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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