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回不去了(5)_上官意慧

五

　　Chapter 2八年之痒

　　12月的杭城已经寒气刺骨，而今夜又格外地阴冷。李建设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指尖还是冻得生疼，他想起手套忘在办公室了，但他并不想回去取，也不愿意马上坐车回家。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发蒙，寒冷对清醒头脑有好处，他情愿就这么走走。

　　工作八年都平平安安的，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呢？他脑子里像塞了团稻草，涩涩地疼。

　　李建设的老家在浙西山区，那里山岭清峻，溪水灵秀，连绵的木排顺江而下--美丽得如同一幅山水长轴。然而那里的山民却穷得叮当作响，只要有一点可能，山里人都想把娃子送去外面的世界。

　　李建设是恢复高考后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还是省城的医科大学。临行时村子里百十号人都送到公路边上，书记更是一直将他送到了学校。当天晚上，他陪着书记逛了西湖。走过断桥的时候，书记停了很长时间，半天才说："这是白娘子会许仙的地方啊，比画上还要漂亮呢。建设，乖娃子，你到底从山沟里出来了，一定不要再回去，记住，你可以回去看看，但千万不能回去工作！不是教你不爱家乡，是为你好啊，明白了吗？"当时，书记和他都流下了眼泪……

　　但毕业分配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被分回了家乡的县城，他没有门路，没有后台，更不懂也没有钱走关系，按政策分配他无话可说，只得沮丧地准备打包回家。可是突然峰回路转，有家大医院妇产科需要一名男医生，理由是男医生体力好可以上大手术，但医大的男生都不愿意去，他们说：那以后还讨不讨老婆啦？李建设愿意去，即使不讨老婆他也要留下来，改变家族命运的第一步就是先留下来。

　　他留下来了，他跟医院签订了至少八年内不得转换科室的协议。事实证明他做得对，他不仅讨到了老婆，而且还是漂亮的老婆。

　　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打断了李建设的思绪，两个孩子提着电子鞭炮从他身边跑过。现在很多东西都变得没了味道，只具其形而不具其髓，空壳子花架子，但人还是守着这些不愿意放弃，李建设越来越对生活中的很多东西感觉厌烦。

　　尽管并没有下雨，但湿气还是在霓虹灯和绿色线灯的光影里凝成了丝丝缕缕的水线，香樟和水杉们麻木地裸露在萧瑟的夜空中，任由躲在它们暗影里的老房子兀自发出感叹……

　　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挡在他前面，"叔叔，这朵玫瑰花你买了好不好？"是一枝脱了水的干花，包在撒了银丝的玻璃纸里，娇艳欲滴。

　　这孩子一定是冻昏了头，怎么会想到把玫瑰推销给独自夜行的男人？但李建设还是一声不响地递过去十块钱。他把玫瑰举在光影里端详着：已经有多久没给艾茹买过花了？跟她认识了八年，怎么好像认识了一辈子？好多东西都已经麻木了，想不起来了……

　　昨天他们又为老家来人的事吵嘴，这已经成为婚后争吵的主要缘由。一想起她怨恨的眼神和刻毒的语言，李建设就不寒而栗。也许，艾茹真的不该嫁给他这个乡下人，也许，他真的无法让一个城里的娇小姐幸福……李建设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他紧跑几步赶上就要启动的公交车，他想快些回家了，他需要一张干净温暖的床，来放置自己疲惫的身体……

　　艾茹忙了一天，这个时候刚刚把孩子哄睡了，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她很伤感……为什么总要跟建设吵架呢？她明白老家来的那些人也不是他请来的，她明白作为在城里"混得最好"的娃子，不接待一下乡亲说不过去，但是凡事总该有个度吧？直系亲属也就算了，凭什么全村的人都拿他们家当中转站？凭什么带些土特产就理直气壮地在这里安营扎寨，把家里搞得像农贸市场一样？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李建设为什么就不能哪怕是暗示一下他的乡亲们呢？她真的很不喜欢过这种时不时就被陌生人打扰的日子，家是私密的空间，家是静谧的港湾，难道这种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在建设眼里也是过分的吗？

　　每次吵完她都很伤心，她希望可以像恋爱时那样，用一个吻、一个拥抱化解所有不快，但现在建设却很少主动哄她，他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尽管他并不怎么跟她争执，但沉默却更加明白地表达了他的不满和反感，甚至还包含了一点不屑的意思。他们之间的隔膜越来越深，除了吵架，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几星期都没有一次性生活。

　　现在应该已经九点多了吧？还是十点了？建设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生气归生气，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老公，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担心。终于，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心里一松，眼泪涌了上来。

　　李建设一进门就看到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轻轻地悠了一下，他把手里的玫瑰递过去，"这是给你买的。"

　　"谢谢！"艾茹感觉很安慰，他竟然给她买花，那说明他还是想着她、愿意哄她开心的，可是当她发现那是一枝脱了水的干花时，心里就划过一道阴影：一朵有形无香的玫瑰，是不是暗喻他们的爱情已经是徒有其表了？她了解李建设，他不会用这种细腻的的手法来暗示心意，那么，这只能是天意了，她感到一股无奈的悲哀在心里漾开……

　　但是很快，她就决定要在今晚打破僵局，夫妻间也没什么抹不开的，也许只要自己迈出第一步，局面就可以扭转过来。她希望还跟恋爱时一样，还跟新婚时一样，他们还是可以愉快地在一起，她太需要向自己证明：他还跟过去一样爱自己。

　　所以看到李建设从洗手间出来，她就故意伸长胳膊举着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两度，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暗号。可是李建设并没有注意到艾茹的举动，他还在想着白天那件莫名其妙的投诉，病人怎么会疯了呢？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自己还能说得清楚吗？当艾茹把冰凉的脚伸到他腿上的时候，他着实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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