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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善听了,站定没有出声。周瓒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她在这里就够了,静静的。他躁动、蜿蜒,贪看沿途风景,却总是朝她奔流而去。

  “难怪你那些前女友分手后也不肯说你坏话。”祁善抿嘴笑。他披着赏心悦目的新鲜皮囊,内里却像修炼了千百年的精怪。狐狸精有雄性恐怕就是如此。他费心思哄着你、骗着你,用那样的笑,那样的眼,就算明知他要吸血喝髓,又有几个人能拒绝?

  “我们要约法三章,不翻旧账。以前你也没搭理我啊。”周瓒摘干净自己,又来打压她,“说到心里有一个人,现实中找另一个。你找周子歉难道不是这样?我计较过你吗?”

  祁善无言以对,陷入惭愧自省中,“也是,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她垂着眉,好一阵过后忽然警觉,自己又在他谜之逻辑中着了道。

  “不对!我……”

  “你心里那个人当然是我!”周瓒永远不知道谦虚为何物,他说,“你吊着我好了,吊残吊废,到老了你还得侍候我。”

  周末的夜里,河堤观景廊行人如织,路灯下有一个断腿的乞丐跪着不住朝往来的人磕头。祁善习惯性地翻钱包,她身上并无零钱,只得作罢。周瓒往乞丐的破碗里投了一百块。

  祁善想拉住他已来不及,走过之后才低声埋怨道:“意思意思就行了。”

  “亏你叫祁善,我比你善良多了。”周瓒说。

  “我妈说他是骗子,两条腿走得飞快。”

  “不可能吧!”

  他拖长了声音,满脸不信……这表情太过逼真。祁善终于忍不住,抬眼道:“我妈还说,这些都是你告诉她的。”

  “有吗?我不记得了。”周瓒装傻到底。

  “猪脑子。”祁善骂道。

  周瓒精得像鬼,活到现在只有祁善这个死心眼骂过他“猪脑子”。她嘴角上扬,他也跟着乐。

  祁善路遇乞丐会给他们零钱,不图什么,求个心安。周瓒在她身边的话,每次给的比她还多。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因为祁善相信,哪怕他笃定对方是个骗子,在她面前也只装作不知。沈晓星常感叹祁善被他们养得不谙世事,懂再多的道理也只是个理想主义者。周瓒在祁善看来是彻头彻尾的功利分子。

  莫非理想果然需要现实来承载?他根本不信祁善那一套,却愿意守护她的准则。

  第四十五章 独守心众守口

  阿珑二十四岁生日,老秦一反从前在这方面的低调作风,为她风光大办了一场。子歉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出现,两人的婚期也正式敲定在三个月之后。

  当晚阿珑被鲜花、美酒、艳羡和道贺包围,她还拥有父母的疼爱、最好的年华和深爱着的人,像童话里的公主站在了七彩泡泡搭建的城堡中央。

  三天后,老秦在他主持的一场例会上被带走,接受组织调查。他的公开活动和工作动态就此停顿在这一天。与此同时,老秦的妻子和内弟隆洶也被悄无声息地传唤。

  子歉第一时间赶回周启秀的住处,周启秀没有去公司,他正在沙发上翻看一本老黄历,戴着老花眼镜。进入书房时,子歉连门都忘了敲,周启秀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这个时候怎么不陪陪阿珑。子歉不答,他来的时候心急火燎,现在反而什么都不说,沉默地站在周启秀身边。

  “还是躲不掉这一天。”周启秀合上黄历。听可靠的人说,老秦被带走时也相当平静,他绝不会毫无知觉,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周启秀示意子歉坐下,目光温和,还隐有一丝愧疚。

  “苦了你。”他叹道。

  子歉不肯坐,半蹲在周启秀身边,低声道:“二叔,我们要早做打算。”

  周启秀点头,他确有打算,然而并不是子歉想的那样,倾尽所能以图在这场波澜中全身而退。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子歉走后,周启秀照常去找祁定喝茶下棋。祁善下班回来,发现家里茶室的门半掩着,阿秀叔叔来了,她爸妈都在。到了晚上,爸妈跟她提起,阿秀叔叔想尽快将嘉楠阿姨的骨灰安葬,地点已经择定,日子也看好了。

  冯嘉楠的骨灰此前一直存放在一座叫永安寺的江南古刹内,那里有香火服侍,日日可听到诵经声,周启秀和寺庙的住持是故交,他认为那是个不错的暂寄之处。原想着等他百年之后,由周瓒来将他和冯嘉楠的骨灰一并入土,可现在周启秀怕生变故,非要亲自安顿好冯嘉楠的归宿地才肯安心。这件事他邀老友夫妇同行,沈晓星和祁定都答应了。

  “小善,你也一起去吧。”周启秀深夜离开前对祁善说。

  祁善有些犹豫,能为嘉楠阿姨做点事她当然愿意,但眼下她们图书馆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数据库升级,忙得不可开交。永安市在省外,过去她都是利用公休去祭拜,这一趟把事情办妥最少也得三天,领导不会答应她在这个时候请假。

  沈晓星也开了口:“去陪陪阿瓒也好。”

  周瓒今晚已经给祁善打电话了,他想她去。祁善唯恐周瓒有别的心眼,并没有答应。也许是她想得太多,妈妈的死始终是周瓒的一个心结,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多年来也始终未曾释怀。这次去安置他妈妈的骨灰,周瓒心里不会好受,祁善是少数能让他提及此事,并给他开解的人。若将身份对换,周瓒恐怕也会推开一切的事务来陪她吧。

  祁善的事假艰难地申请了下来,两天后,她们一家三口和周启秀父子俩一并出发。这次行程全由周瓒做主,所到之处的安排无不妥帖周到。沈晓星夸他总算有点大人的样子了。周启秀不说话,眼里有欣慰。

  他们下午抵达目的地,第二天才是周启秀择定的日子,周瓒让他们在酒店先做休息。他安排的住处藏在一处山谷里,与冯嘉楠骨灰所在的寺庙仅一墙之隔,背靠着大片茶园。酒店是在一座古村落的基础上改建,保持了江南乡村独有的历史风貌和建筑风格,客房也基本上利用村落旧居一一修葺而成,每间房均为一幢独立的村舍,总共不过四十来间。粗看黄墙乌瓦,木门石阶,随意散落在林间溪畔,毫不显山露水,实则一院一景,屋内也别有洞天。行走在连接各屋舍的石板路上,小径幽幽,古木参天,溪水潺潺,既有古老的晒谷场,偶尔可见沧桑残旧的石刻佛像点缀其间。往来的服务人员身着玄色对襟衣衫,神色恭谨肃穆。一旁两座寺庙的僧人也会抄近道穿行其间。

  周瓒订了四间客房,用过简单的斋饭,大家各自安顿。傍晚周瓒陪周启秀去永安寺拜见住持,沈晓星夫妇说要四处走走。祁善最清闲,她靠在临窗的竹榻上看了一会书,在初冬的清冽空气里打瞌睡。

  脖子上痒痒的,祁善因此醒了过来,她看到周瓒弯腰在矮窗外,双手扒着窗棂打量她。她低头,胸前多了一样东西,正是她熟悉的那块和田玉,重新用菩提子穿好了。冯嘉楠去世后,祁善与周瓒和解,周瓒把她负气返还的小玩意借故又给了她保管。祁善没有反对,唯独拒绝留下冯嘉楠的玉坠,周瓒给的菩提子珠串更是扯碎了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她现在看见的这串菩提子形状大小与从前无异,只是颜色朱红油润,已有玉质光泽,这是盘得极好的成品,有别于当年的新籽。祁善想细看它究竟是不是周瓒给的那一串,刚要摘下来,周瓒不悦道:“别动。”

  看她手一顿,他又说:“明天我妈会希望看到你戴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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