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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那个黑色的细发卡是祁善用来固定被风吹乱的碎头发,尾端的尖利处穿过了婚纱上的小孔,伴娘起初未觉,继续往前走,祁善忙护住被拉扯的钩挂处。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起哄,祁善手忙脚乱,在伴娘的帮忙下才抽出发卡,解救了婚纱和她的头发。

  “不会钩坏了吧,等下还要还给影楼呢!”伴娘急着检查婚纱裙摆上的钩挂痕迹。祁善不停道歉,幸而婚纱被抚平后看不出明显的撕裂,她才松了口气。可恶的是身为始作俑者的周瓒站在人群外,不但没有上来帮忙,还跟着起哄的人一块咧着嘴笑。

  祁善的闷气没生多久,周瓒发现前面十米开外就有他们苦苦寻觅的日杂小超市。他笑着把祁善拉进去,又被祁善赶到一旁,让他等着就好。

  小超市里东西不多,没什么挑选的余地,祁善拿了想要的东西到结账处,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钱包。周瓒把钱递给老板,嬉皮笑脸地对祁善说:“算我送你的。”

  祁善没搭理他的低劣玩笑,问超市老板借了厕所,从她的战利品中抽出一片,剩余的都让周瓒拿着。周瓒低头研究手里那两包东西的区别,一包有太阳,一包有月亮,他似乎悟到一点门道,正想着又从她身上学到了新知识,忽然听到有人窃笑。他抬头,两个小镇姑娘捂着嘴从超市门口经过,咬着耳朵议论。

  周瓒这才发现不妥之处,他回头对老板说:“给我一个购物袋。”

  “小的一毛,大的三毛。”

  他们不刷银行卡,周瓒豪气干云地拍了一张五十的在桌子上,遭到老板无情的拒绝。

  “找不开,给我零钱。”

  “那你给我拿500个小的!”

  老板终于感觉到了周瓒强大的怨气,决定不与他计较,施舍了一个小的购物袋,粉红色,很透明。

  祁善还在厕所磨蹭。周瓒把拎着购物袋的手背在身后,门神般站在超市门口等着她。还没到九点钟,为招揽人气,超市门口的小音箱轰轰地放着音乐。周瓒从“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听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她还没出来。他心里焦虑,想象着一个女人做那件事时的流程,借此计算她耗时的合理性。其间有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晃过来,试探着问他要不要“小姐”。周瓒面无表情地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亮出来,说:“今天不方便。”

  中年人像撞见神经病一样离开了。祁善还不见踪影。周瓒急不可耐地想把刚才的糟心事一一对她吐露,她怎么还不来,还不来……可他不能走,也不会走,就这么等着她,等着她。

  超市的厕所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出不了意外。只要祁善不掉进坑里就一定会出来。周瓒知道自己必然能等到她,她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当他随着“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的节奏轻轻哼唱时,周瓒的等待已不再焦虑,他渐渐等出了心得,等出了满足。

  “走吧。”祁善终于朝周瓒走来。解决了她的心头大事,她眉目和缓了不少,意外的是周瓒拎着两包卫生巾,心情看起来居然也不错。

  “好了?”他轻声问。

  “嗯。”祁善不自在地点头。

  周瓒说:“那我们回去吧。”

  前方夜市的人不知不觉间散去不少,有一辆小货车按着喇叭慢腾腾开过。周瓒在渐远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他和祁善,他们并肩,手里拎着装有日常用品的塑料袋走在陌生而喧哗的夜市,脚步不疾不徐,如同所有面目模糊的世俗伴侣。

  小货车钻进了漆黑的巷子,周瓒寄望于身旁理发店的落地玻璃——这理发店的员工真他妈的懒,玻璃都积了灰也不肯擦一擦。可这不要紧,她现在还在身旁,扭头就能看见。不知道这夜市里能不能淘到她喜欢的东西。周瓒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看不上她恋物的小毛病,却又乐此不疲地替她搜刮。祁善不常笑,但她开心沉醉的样子很美。那样的痴迷眷恋也曾属于过他,只是隔得太久远,成了收藏品,被摆在记忆的陈列架内,只能怀念,不可触摸。

  他今晚是不大对劲的,或者说这段时间周瓒都在试图理出一个头绪。他犯了聪明人最大的毛病,关注点都在事件上,在乎的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而非感受。他总想着要把祁善留在身边,见招拆招,这样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却从未愿意去探究。

  祁善最后一次为他而流的眼泪犹在眼前。她要的是爱,周瓒心知肚明,然而爱是什么,他是茫然的,也始终不肯相信。可就连他爸爸这样的负心人也爱过,他妈妈那么痛苦也未曾彻底释怀,他连他们都不如?

  祁善被周瓒看得寒毛直竖,没话找话地问:“你明天早上干什么去?”

  “阿标说山上有个滑翔翼俱乐部,我去看看。”周瓒说。

  “太危险。”祁善嘀咕了一声。

  “你不想我去?”

  她显然在他这样的问句下愣了愣,自嘲道:“我不想你去你就不去?”

  周瓒不会听她的。他拧得很,和在乎他的人拧,也和自己拧。

  周瓒的心思总被骄傲所困。从前他反感妈妈的桎梏,她越控制,他越叛逆。后来他对抗的是祁善。她怪他花心,他就滥情给她看;她不喜欢他不务正业,他偏游戏人间;她想安稳,他定不下来;她担心危险的事他总要试一试。好像这样就证明他们天生不合适在一起,而不是她不要他了。

  到现在周瓒依然不确定祁善要的爱到底是什么。然而这已不重要,在小饭馆门口,他看见那层廉价的白纱挂在她头上,他发现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接受她身披白纱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爱天生就是束缚”,妈妈的这句话周瓒始终忘不了。他慢慢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解:比起失去,他更愿意受她所制。

  “爱去不去。不过我家的阁楼可放不下什么滑翔翼了。”祁善想想又说。

  他当初迷恋洞潜的时候祁善也是反对的,在网上找了好几篇关于这方面危险性的文章给他看。对面摊贩小推车上临时挂着的白炽灯泡亮得不合常理,那光的碎片也有些落在了周瓒的眼里,他说:“我不会死在外头的。”

  祁善气不过,可又不想咒他,恨恨道:“你哪一样爱好不是三分钟热度,不要把麻烦留给我就好。”

  周瓒笑得无赖,“‘把烂摊子留给你’这个爱好我不是坚持下来了吗?”

  祁善和他说不通,沉着脸走在前面。周瓒微笑。他整个人都是动荡不安的,她是唯一恒定的存在。

  祁善走着走着,感觉有人在身后拖住了她。

  “祁善,我不想你和周子歉在一起。”周瓒站在原地没头没脑地说。

  祁善的意外并没有周瓒想象中那么深,她回头静静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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