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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他将自己得脸贴在她的脸上,几乎是哀求,“请不要再睡了,我真的怕我自己承受不住。”

  他去叫了医生,然后是一番大大小小的检查。他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给方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小安醒了,然后是等待——独自等待,不仅仅是等待小安,也是等待审判。

  好在小安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一段就好了。

  他们连续两天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苏槿彦就那么坐在病床前寸步不离。他听着护士小姐和小安说:“你的丈夫对你真好,这几个月一直陪着你,他每天就睡在那张床上。”金发碧眼的护士指着靠墙壁的那张窄小的单人床,小安只是对着护士小姐笑。

  夜晚时分,他想抱着她睡,她不肯,他只好回了那张窄小的单人床。

  “我们说点什么吧?”他问她。

  她答:“我想睡觉了。”

  他知道她没睡,只是拒绝和他交流,她还在生气,她一直睡着不肯醒来就是在生他的气。

  他就那么看着她的睡颜,等着她消气,有时候忍不住,他也会像以前一样自说自话。

  “快圣诞节了,到那时候你也应该出院了,是想回国过,还是在这里?这里比较热闹。我猜你是想回国,和家人一起过。到时候也带上我吧,不然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圣诞我们吵了一架?后来你同学结婚了才和好的。”

  “我们去阿拉斯加看雪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那里,去欧洲也行,或者回国去漠河,听说看到北极光的人能够获得幸福……”

  说着说着背对他的小安突然转过身,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看着他说:“你真的是要我死才会来找我……”

  她拔下了正在手背上的营养针,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我说过我们只做陌生人的,子建我们回不去了。”她在病房里大哭起来,“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她一哭,他也跟着撕心裂肺,坐在病床上将她抱住说:“可以的,可以。”

  她还在倔强地说着:“回不去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他语气坚定,“我说可以就可以。”

  小安质问着他:“你凭什么这样,说不要我就不要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凭什么左右我的人生?”接着又呜呜地哭起来,“你走吧,你不是期待来生吗,我成全你!很累,真的很累。”

  苏槿彦紧紧地拥着她,“现在我更想把握住今生。”

  随后的几天时间里两人又陷入了先前的状态。这些天有许多人来探病,朱婧也来了,方母和方紫星带着方瑞从国内赶了过来,小安对谁都笑嘻嘻,见了孩子她更是喜欢。苏槿彦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朱婧在病房外嬉笑着对苏槿彦说:“我啊,从没见过你对一个女人这样手足无措,想必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苏槿彦微笑着不语,他回到病房时听见方紫星在说话:“你想要晾晾他也别太过了啊,免得以后后悔。你见过哪个这大男人在头等舱哭?这几个月我和小婕连一天床都没有陪过,我们两个羡慕你羡慕得要死……”

  倔强的小安依旧不肯接受,那日她站在窗前看草坪上的行人,他走过去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中,感受她的温热。他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用这种姿势抱过她了。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两人可以相互依偎。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痛苦?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以后不要说什么比我先死之类恶毒话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也没有奢望过你理解。其实在这之前我真的不敢有别的奢求,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对我来说也是折磨和煎熬。在你面前要伪装自己,可是回家了要卸下伪装,独自面对真实的自己。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些,或者以为我是给自己找借口,都无所谓的。小安,只要你活着我就觉得没有失去,我愿意等……”

  命运是眷顾他的,让他尝过了世界末日的痛后,迎来了幸福的曙光,最美的晨曦。那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紧紧抱着的那个人挣脱,不管她说什么口是心非的话,自己也永远不会放手。

  那些说要荣辱与共的日子终将到来。他迫切地想要与她分享每一个清晨,每一缕阳光,他愿意为了她肝脑涂地,过去的伤口用两人的幸福来相互舔舐。那些阴霾总会过去,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一点点委屈,不会再让她掉一滴眼泪。

  他们早在同用一根牙刷时就变成了一体。

  他喜欢她如雪的肌肤和身上淡淡的清香、喜欢她布置的房间、喜欢她亲手为他剥橘子,以及两人一起吃橘子时心情,喜欢她做的菜、炖的木瓜,喜欢每次醉酒时她为他倒的蜂蜜水,喜欢两人坐在床头什也不说的沉默,喜欢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她,想她时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经过一些事,两人的心里反而都像明镜一般透亮,如湖水一般宁静。

  他依然做着那个梦,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小安,青紫的勒痕,蓝色的药水,掺杂着孩童的哭声。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小安,小安”,只是不待他惊醒就有人推醒他,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安抚他说:“我在这儿,又做噩梦了吗?”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搂过她,亲吻着她的脸颊,给她压惊说:“没事,只是做梦。”她真真切切地属于他了。

  到现在才明白有两个人分担的痛苦真的可以减轻,不会变成两份同等的痛。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也跟着点头说:“嗯,只是做梦。”说完闭上眼,靠在他的臂弯里,呼吸慢慢变得轻浅,而后沉沉睡去。她总是先睡去,而他总是在这样的夜里借着卧室的台灯静静地看着她。亲吻着她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睑、睫毛、鼻翼、嘴唇、下巴……总是觉得不够,仿佛要将这些年溜走的时光补回来。有时候她也会出其不意地叫一声“子建”,然后微笑着睁眼看他。

  这一年她三十,他三十四,相识二十四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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