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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顾艳玲更震惊更火了,她大声哭嚷着:谁让你去看她的?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人!

  我的胳膊被一种力量绷得很紧,像随时要出击一样,只待我的大脑一声令下。但我却克制住了。我不能冲动,不能让我的岳父岳母看到他们的女婿地位刚刚发生了一点变化就动手打起了老婆,那样会令他们失望和伤心的。但我要让他们看到他女儿的无理和无知。于是我也大声嚷起来。楼下人立刻惊动了,顾志杰和兰彩云跑上楼来。我毫不隐瞒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听后都骂起了女儿。顾志杰显得很生气,脸色十分难看,他对他女儿说:我真想狠狠抽你,你是在给我丢脸!下午你给我去医院看看孩子。兰彩云说:为这事吵出去多不好听。她虽然是在说她女儿,可我总觉得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顾艳玲当然没有去看雪春,顾志杰和兰彩云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但看得出他们心里都很不高兴。临行前顾志杰告诫我:你一定要戒骄戒躁,千万不要翘尾巴。要勤奋工作尊重老同志。一定要树立良好的形象。顾志杰说:告诉你吧,部长只是个过渡,是为进入下届县委班子作准备的。郑副书记和赵副书记都到年龄了,明年都得退下来。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两个位子,但他们都没有你的优势明显,千万不能因一些小事留话让别人说。

  若是昨天,顾志杰的话肯定会让我震惊和颠狂,但此刻我怎么也找不到过去那种兴奋的感觉了。我心里一直在想着可怜的小凤,想着睡在病床上的小雪春。我现在才开始意识到,以后不管我的职位如何变化,都无法了却我心里的这份牵挂。在我余下的人生中,不管是荣是衰,是苦是乐,我都将永远与它相伴。这是我的命。

  §第二十二章

  101

  今夜故乡的月亮格外地明净。在我的记忆里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月色,这月色让我多了几分伤感几分怀念。

  大姐走在我的前面,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她从小凤家里出来眼泪似乎就一直没断。她不停地吸着堵塞的鼻子,抬胳膊用衣袖抹眼睛。我知道她是为那个可怜的孩子伤心,为死去的小凤伤心。同时她的泪水里还包含着对我的一丝怨恨。出了村口,眼前有两条路可以通往我的家。一条是通往湖边的大路,这是人们常走的一条路。月光下那条路很亮。另一条就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这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山道,特别是夜晚更是无人敢走。大姐不知是心里过于悲伤判断出了差错还是有意这么做,她放弃了走大路而向左拐上了那条山道,结果又让我再一次见到了小凤的坟。路过坟前,大姐有意放慢了脚步,并朝坟场看了一眼,说: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到这里来了。我一下意识到原来大姐是有意选择这条山路的,为的是让我多看一眼小凤!一阵山风吹起地上的纸灰似无数黑蝴蝶在月光下的坟前飞舞,我看着那片片飞舞的黑蝴蝶泪水禁不住流下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里?

  小凤至死都一直真心爱着我,只是这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选择了默爱这种残酷的方式,让自己的青春随岁月一起慢慢地流逝,而滤下一片真爱留藏心中。也许她还存有一丝幻想,祈盼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会被她的真爱所感动或是遇到其他的不测重新回到她身边。但她到底是否存有这种幻想我不得而知。这个秘密只有长眠于地下的小凤自己知道。

  1985年10月初,我正在起草党代会工作报告。那阵子我的心情特别地兴奋,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因为在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上我将进入县委班子,成为瑶县解放三十五年来最年轻的县委副书记。我把这次会议视为我人生中的一座里程碑,碑上铭刻的是我二十年前的梦想,我当然应该高兴。那阵子顾艳玲也很兴奋,我们俩都把因方草和雪春引发的矛盾冲突搁置到一边去体验那份喜悦。就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大姐突然到县里来找我。我有些颠狂,想把这个还没有宣布的消息提前告诉大姐,让她带回去告诉父母,也算是对父母二十年养育的报答。

  十月是刘家湾秋收秋种最忙的季节,我知道大姐一定是有事来找我的。大姐没有去我的办公室,她在传达室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出去一下。我说大姐你进来吧,来看看我的办公室,你还没有看过我的办公室呢。我说话的口气很有些狂妄的样子。大姐说我不想进来了,你出来吧,就一会,我马上还要赶回去。我知道大姐是有急事了,放下电话就去了门口。我远远地看见大姐站在门外一棵梧桐树下,秋阳映着她的身影是那么地单薄娇小。她神情沮丧甚至衣着不整,似乎来时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心里顿了一下!

  我说大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大姐的眼睛里涌动着泪水:小凤的腿伤了,在镇上医院里。她家拿不出一分钱。

  我脑子嗡地响了一下:怎么伤的?伤得重吗?

  大姐的泪水涌出来:伤得很重,医生说有可能留下残疾。大姐抽泣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说:小凤是个苦命的人,她爸硬是逼着要她改嫁,她死也不肯。她爸气不过就动手打了她。她一气之下拿链刀砍伤了自己的腿,她说宁肯残了出去要饭也不改嫁。大姐的抽泣声引来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她赶紧抹了。大姐接着说:都是你造的孽,日后她们娘俩怎么过?他们没法过你就是当再大的官又怎么样?你能过得安吗?

  我觉得我的身子摇晃得厉害,就靠在了树干上,紧闭双眼面向苍穹。一线耀眼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直射到脸上,刺得嗓子一阵发热鼻子发酸。我努力控制着不想让泪水流出来,我不能当着大姐的面流泪。可我失败了,一汪热辣辣的泪水冲破眼帘汹涌而出,流进了嘴里,又苦又咸。大姐把手帕递给我:快擦了吧。我这才发现路上的行人都在朝我看。我擦干眼泪,掏出钱递给大姐,说:这几天很忙,明天就要召开党代会了,我抽不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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