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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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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去年农历八月十八结的婚,孩子是今年农历五月十七出生的。女校医伸出指头认真地算了一会,说:从时间上说这个孩子肯定是你的,你不用怀疑。我仍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我说:可我们只有结婚那天晚上做过一次爱呀,怎么这么巧就生孩子了呢?女校医脸上的羞涩慢慢地消失了,她笑着说:生孩子并不取决于做爱次数多少。女人的排卵期是每个月经期的第十四天,而在这前后两天都有可能受孕。你们结婚那天也许恰好就在此期间,这一点不奇怪。女校医见我一脸的茫然,拍拍我的肩膀说:别胡思乱想了,做了父亲应该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我想我这下遇到大麻烦了。这是老天爷对我新婚之夜摧残小凤的报复。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找到小凤不贞的证据。我给大姐写了一封信,说我对这个孩子有些怀疑,结果遭到了大姐的一顿痛骂。大姐在信上说:要是你在我面前敢说这种混帐话,看我不扇你耳光子!是不是你儿子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没有回去见这个孩子,我想把他忘了,连同他的母亲一起。 1980年春节,当我从小凤手里接过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所有的怀疑都随着他那张稚嫩的小脸化解了,他的脸形五官完全就是他的父亲少年时的翻版。虽然我对自己少年的模样已经模糊,但我肯定他就是我少年的模样。我当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的心里很复杂。我以为他一定会被他父亲这张古怪的脸吓哭的,没想到这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似乎已经读懂了他父亲的心,竟对他父亲笑起来,并用他的小手在他父亲的脸上抚摸了一下,这一摸竟把他父亲的眼睛摸湿了。 在这孩子十三岁的记忆中,只有八个月时间里有一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生活,而且他却没有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过多少宠爱。他的童年是在没有阳光的阴影里长大的。他过早地承受了只有大人才能承受的心理压力。他不仅承受住了,而且还试图用他的童心来挽救这个没有阳光的家庭。他的这种努力让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感受到了。他在瑶城的那些日子里,我时时都能感受到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在想办法把互相不说话的父母往一起拉。有时他玩着突然想叫他妈妈,他自己则不叫,非要我去叫不可;同样有时他想叫我,他也不叫,却要他妈去喊。其实在房子里的任何一处轻轻喊一声我都能听得见。那时我和小凤经常吵架,我们一吵他就躲在房间里去翻一本小凤给他买的连环画。小凤哭的时候他就用一条小毛巾替她抹泪水,他从不闹不哭。 那几个月里他没有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唯独的一个要求是要我带他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我答应了他,说等到春节放假。他高兴得不行。谁知春节不到他就离开了瑶城。这孩子是不愿离开瑶城的,他平时很少哭,这次却哭了。小凤骗他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还回来,他这时才不哭了。我送他走的时候他一路蹦蹦跳跳的,说等他回来一定要带他去看电影。小凤把脸转向了一边去抹眼泪,她不想打碎这个孩子心中那个美好的幻想。他留在我脑子里的最后一句话是汽车开动时他从窗口伸出头对我喊的那句“爸爸再见”。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也许他正想着他很快就会再回来。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么完整地想这个孩子,他让我心里特别地沉重。这次我一定要把他带走,不管顾艳玲同意不同意,即使离婚我也要这么做。对于一个离过两次婚的男人来说,婚姻对他已经不再重要。 我没能见到我的儿子小强。就在我同他爷爷奶奶说话的时候,正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小强从后门冲了出去,他的奶奶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我和大姐等到半夜他都没有回来,我想这孩子是决意不见我的了。我的心像是被人剁烂了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的泪水随时都像要冲出来,可我还是压住了。看着大姐和两个老人都在哭,我想我可不能哭,这里不是我流泪的地方。我面前的刘万全已经是老泪纵横了,他说:你走吧,这孩子今天是不会回来见你的。你还不了解他。我说:我想把他带走,他不能没有亲人。刘万全摇摇头:他不会跟你走的,这孩子已经懂事了。最近他在作文中写过,他没有父母,他是孤儿。你想他会跟你走吗? 我的身子有些发飘,脑子嗡嗡地鸣响。大姐看出了我的反应,怕我会闹出难看的场面,说:那我们就走吧,我们不走小强是不会回来的。 走出屋子,我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了。我没有去抹,任它流淌。虽然有月光,但我不怕让人看见。这一瞬间我猛然产生了死或出走的念头。我想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活在世上真是一种耻辱。一个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肯抛弃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人生谈爱情谈追求?这十年我到底追求到了什么?我想我真的应该像小凤一样地去死。死也许还能得到人们的一杯同情。可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太过于简单轻松,那是解脱和逃避,我没有这种资格!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弃用爱换来的所有荣耀,去向曾经爱过我、为我而死的人忏悔,用自己后半生的苦难来向他们赎罪,得到他们的宽恕。我能够做到吗? §第十七章 80 小凤和儿子走的那天下午,顾艳玲带他去瑶河对岸一个神奇的山坳里欣赏提前开放的野山茶花,他的沉重的心情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这有点像戏台上一曲戏的序幕,热热闹闹的序幕下面讲述的却是一个让人笑不起来的故事。 送走小凤和儿子,他心里感到一种空落,好像猛然间丢失了什么,找不到一点感觉。他想人真是个矛盾的东西,五年来他一直祈盼着这种结果,真的盼到了他又觉得这种分手方式有些残酷,还不如事前大吵大闹一场好受。他没有上班,他想他今天上班一定会成为宣传部目光的焦点,他害怕那些怪异的目光。他回到家就睡下了,他想让睡眠帮他忘记这些,可他没有找到睡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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