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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老师在上文学理论课时告诉他的学生,从一个人的坐相便能一眼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和修养。端坐在沙发前半部的人给人的印象是谦虚和稳重;而斜靠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的人给人的印象是傲慢与缺乏教养。我看得出顾志杰对我的第一印象同看我的文章一样的好。他和我谈了不少关于新闻报道方面的话题。使我的拘谨慢慢消失了。顾志杰风趣地说:我干了十年书记没把瑶县搞出名,你的一篇文章就将瑶县扬出了名,你超过我了,后生可畏啊!三个人都笑了,气氛变得活跃了。顾志杰告诉陈天明,省委已经决定明年春天在瑶县召开全省农业生产承包责任制现场会,向全省推广青山的经验。他要陈天明从现在起要加强这方面的报道,不能让这阵风冷下去。陈天明一边听一边将顾志杰的话一条条地记在小本上。顾志杰交待完工作,亲自起身给我的杯子加水。他兴奋地说:生活是个广阔的舞台,拿出你的才华来尽情挥洒,瑶县这面旗帜今后就看你的了。说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一拍使我想起了四年前刘万全那历史性的一拍。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一时竟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回答县委书记对我的厚望。顾志杰问陈天明我的工作安排了没有,陈天明说:我想等你回来听听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安排。我心里咯了一下,原来部长等的是顾志杰的一句话。我想他其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为了这一句话竟让我闲逛了十天。顾志杰的表情重新回到了平时的工作状态,他说:那就去新闻科吧。新闻科是宣传部的窗口,也是县委的窗口,这几年的工作我很不满意,今后一定要加强啊!陈天明脸红了一下,他说:这些主要由我负责,我没做好工作。顾志杰一摆手说: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主要看今后。顾志杰的武断被这一手势表现得淋漓尽致。这让我看到了权力和地位对一个人说话和手势的影响。我想如果陈天明和顾志杰换个位置,那么我今天看到的表演肯定又将是另一个样子。这可能就是中国人为什么都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为什么干部越大越像干部的原因。我突然领悟到:中国的官饭也许是世界上最好吃却又是最难吃的一碗饭。

  出了书记办公室,我发现了陈天明脸上的汗珠。其实那天天气并不热,那汗珠似乎是某种写照,让我心里感觉到一丝凉意。陈天明边走边给我介绍新闻科的情况,他说黄秋云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了,杨西鸣是庙里的菩萨完全是个摆设,是一头只吃草不产奶的牛,两年没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弄得顾书记对宣传部很有意见。陈天明接着对我说了许多带暗示性的话,我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只要我刻苦努力,将来前途无比远大。陈天明说:顾书记当年就是同你一样也是搞报道出身的,也是因为一篇稿子让他出了名,后来就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县委书记的位置。这是一句极具挑逗性的话,我心里感到一阵振奋。我觉得陈天明这人不坏,虽然他让我坐了十天的冷板凳,但他毕竟对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把我当成了他相信的人。跟着这样的人干活不会吃亏。

  50

  我没想到我这天的兴奋没有持续到天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象征,一种预兆。如果真是一种象征和预兆,那么我这辈的仕途就会有一个不太圆满的结局。

  下午部长又和我谈了很长时间,调子和上午路上说的差不多。他的用意很像是给临上场的斗牛先灌一瓣糊辣汤再猛抽一鞭子,好让它上场去忘记性命地发威冲撞。

  谈过话部长就带我去新闻科,黄秋云不在,办公室里只有杨西鸣一个人。黄秋云已经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了,我还没见过她,据说她是一个人缘不错的女人。杨西鸣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看见我和部长进来一句话也没说拿着书就出去了。我想杨西鸣此举一定是对着我的,弄得我很尴尬。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很难看。我能理解杨西鸣,从常理说人人都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强劲的对手,我的到来无疑对杨西鸣构成了一种挑战,换谁心里都会有感觉。只是他的这种方式似乎有些不近人意。

  部长一定看到了我难堪的脸色,说: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阴阳怪气的。总以为自己有一肚子才,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可他却只吃草不出奶,至今没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你别把他放在心上。可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一个科里除了科长只有我和他个两个人,以后天天这样呆在一起那是什么滋味?如果较起劲来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

  我无心去食堂吃晚饭,躺在床上看刚刚出版的约翰·里德的《震撼世界的十天》,我一直很欣赏约翰·里德的新闻风格。可此刻约翰·里德的技巧和语言已无法把我散乱的心聚拢起来。我开始怀疑我弃教从政的选择是否是个错误,十天两次遭冷遇已将我的信心挫伤了一半。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女人,想起方草和英子,我想我这颗受伤的心只有女人才能将它聚拢将它抚平。可我身边没有女人,连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女人也没有。

  我又在忧伤中听到了敲门声,就像英子走的时候我听到的敲门声一样,我对这个敲门者又作了种种设想,当然我知道这绝不是方草或英子。开开门我愣了一下,他让我比见到方草或英子更吃惊。

  杨西鸣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他笑着说:我猜你一定在宿舍。还生我的气吗?

  我像一个摔交者被人扶了一把,有些感激。我说:你我才见一面,我干吗要生你气?

  杨西鸣坐在床上,拿起约翰·里德的《震撼世界的十天》翻了翻,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下午不是做给你看的,我是做给陈天明看的。我怕你误会了。

  我吃惊道:为什么?

  杨西鸣没有回答。他说 :你还没吃饭吧?别去食堂了,我熟悉一个小饭店,那里环境很美。我们去喝一杯,就算是见面酒吧。我请客。

  我没有理由推脱,跟着杨西鸣穿小巷七弯八拐来到河边一家小饭店。我们根本不像是去喝酒,更像是去参加一次秘密活动。杨西鸣东张西望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部长的话,对杨西鸣此举我一点底也没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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