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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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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天气好像就从来没有晴朗过,天天刮着阴冷的风,可校园里却暗暗地涌动着一股春潮。兴奋的学生早已把季节的变迁抛到了脑后,每天天不亮就到山边背书,晚上不到学校强行熄灯学习就不停止。那气氛与一场战争前的备战毫不逊色。少年比别人多动了一份脑筋,他在校办工厂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学习场所。那是校办工厂的林老师帮的忙。林老师特别喜欢少年,她说少年很像她的弟弟,比她的弟弟更用功更能吃苦。林老师希望少年能考上一所好大学,于是她悄悄把仓库的钥匙给了少年。少年就在库房里架起了一张床板当桌子,每天晚上和方草一起躲在这里复习,免去了教室的嘈杂干扰,而且想学到什么时候都行,不必受统一熄灯的限制,效果自然要比教室里提高不少。那段时间少年心中仿佛有一轮太阳就要喷薄而出一样,时刻处于惊喜的躁动状态。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雪花告诉少年,毕业临近了,战斗就要开始了。 星期天晚上,不少学生都回家去拿米拿菜拿衣服,学校里显得空空荡荡。少年和方草已经有几个星期都没有回家了,他们每餐就吃酱油盐水泡饭,衣服也穿得单薄。少年看到方草不停地用嘴呼出暖气暖手,并不停地跺着冻僵的双脚,就说:你坐过来,让我暖暖你。方草十分听话地坐到了他身边。少年就将她的双手一边一只塞进自己的腋下。方草立刻感到了一股暖流正向她全身奔流。那感觉不仅仅是暖和,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她和少年这么多年天天在一起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仿佛自己冻僵的身体正一点点地溶化。她悄悄闭上了眼睛,去静静地体验那份美妙神奇的感觉。 少年分明感到了方草的身子在不停地哆嗦,就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她。这一刻少年想起了两年前的那次文艺演出,想起了那天下午在无人的山道他搂她的情景。他清晰地听到了她重重的心跳和自己血流的奔涌,在这两种声音的合奏下他闻到了一种像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怡人的芳香。这芳香让他陶醉麻木了。他忘记了时空,忘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低着头吻起了她微微颤动的唇。 方草紧闭着双眼,默默地配合着他,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任他信马由缰。他疯了一般不能自制。他发现头顶上那只白炽灯十分讨厌,像一只大眼在窥视着他们,可他的手却够不到灯绳。于是他就闭上了眼睛。世界顿时一片黑暗,他就在这黑暗里尽情地享受着这无如伦比的感受。少年吻着吻着,他的舌头突然被一股火辣辣的液体辣了一下,这感觉让他浑身一颤,从无限飘渺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少年睁开了眼睛,发现方草的脸上正挂着两行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了!他羞得无地自容,一把推开怀里的方草,讷讷地说: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啊!他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方草被吓坏了,抓住他的手说:你干吗呀?你真笨,难道只有痛苦的时候人才会流泪吗?少年望着她,她的脸红艳艳羞涩若三月桃花。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仍没有摆脱羞涩带来的紧张,他慌慌张张逃回了宿舍。 这一夜,少年和方草都失眠了,他们都很惊奇也很兴奋,只是眼下他们还不能长久地徜徉在这诱人的情景之中,还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他们暂时忘掉了那个幸福羞涩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投入了最后的紧张冲刺。 谁知就快要临近考试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报上发表了一篇批判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文章,指出有人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革命路线,妄图把知识青年引向资本主义歧途,复辟资本主义。学生都傻了,近在眼前的希望破灭了,谁能接受这个事实呢?不少学生都哭了。少年和方草在仓库里静静地坐了一夜,最后为自己的命运流下了热泪。方草说:我们不要泄气,学了知识将来总有一天会有用的。我们的理想会实现的。她的话完全是为了鼓舞少年,她害怕少年经受不起这个打击。 少年心中的那只红气球突然被人刺破了,他像是从空中摔到了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他几乎是吼着回答说:理想理想,理想在哪?那么多干部子女都在等着推荐,还轮到我们吗?少年说着抹起了眼睛。方草望着他,泪水悄悄地滑下来。 1975年元旦过后不久,少年和方草告别了曾经给了他们幻想却又让他们幻想破灭的母校,背着行李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了刘家湾。 离开学校那天,学校举行毕业会餐,伙食很不错。学校特地杀了几头猪,并且还特意准备了酒。校长理解学生娃的心情,想以此告慰一下心灵受到伤害的学生娃。但很多学生都没有吃会餐就悄悄地离开了学校。少年和方草也没有吃会餐,典礼一结束他们就背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学校。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少年的泪水遏制不住涌了出来。按照刘家湾的习惯,离开学校他就不再是少年了。 从明天起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从此以后他将和那些没有进过校门的青年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为自己的生存拼命地挣工分,然后娶妻结婚,生儿育女,然后再送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去八里远的小学上学,再攒钱为儿子娶妻女儿出嫁。他已经从他的先辈们的身上看到了他的未来。他想早知如此何必吃这么多年的寒窗苦?那天他的心里像被冰碴子扎着一样,难过得一塌糊涂。方草一路上尽找些与上学无关的轻松的话题跟他说。他知道方草是想把气氛变得轻松些,让他心里少一些难受,可他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二十里山路他和方草没说上十句话。他有意走得很慢,想等到天黑透了才进村,免得让别人看见。他不愿让别看到他脸上的悲观和沮丧。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坏脾气。但那时他却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志气,他曾为此而自豪过。其实那是一种懦弱和虚荣,正是这份虚荣使得他在以后的岁月中犯下了一个又一个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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