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无处安放的婚姻 | 上页 下页 |
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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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回头看看自己的小车,虎头虎脑的黄色小“雨燕”几乎要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雪花里。来北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如此大的雪。山区和京城果然不一样。 “招待所还有没有客房?这么大的雪我开不回去。”脑子里空空的,谈笑努力不去看眼前黑着脸的人,压抑着失望的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到雪花上——好大的雪啊! 眼前那张黑脸上下左右地晃动,在雪幕中分外显眼。谈笑有些奇怪:风这么大,这个人的咆哮居然还能钻进自己的耳朵——“谁让你这个时候来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下雪,我开不回去。附近有住的地方吗?”鉴于这个人表现出来的非理智性,谈笑没有直截了当地要求住宿。 陆枫一脑门子事儿,“你来得这么突然,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能住哪里?添乱!胡闹!”刚抓回来一个逃兵,赵伯州已经下去了,他在这里等消息。消息没等来,老婆顶风冒雪地过来凑热闹,这要是她再掉进山沟,到底让他顾哪一头? 添乱,绝对是添乱! 陆枫觉得头都大了,撇了撇嘴说:“算了,先住我那儿吧。” 所谓“他那儿”,也算不得一个正经的住处。陆枫所在的这个营没有营长,他以副营长暂代营长之职,已经做了两年了。按理说今年差不多就该转正或者另有提升,想不到竟然出了新兵逃跑事件。这种事可大可小,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陆枫心情不好,把谈笑领进宿舍。因为陆枫家是本市的,又没有随军家属,所以就紧挨着办公室找了个很小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宿舍。他的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床底下塞只箱子,就是全部家当了。那张床配上陆枫的身材就像细木棍上压了个秤砣,吱吱嘎嘎地要散架,被战友们戏称为“小龙女的绳床”。如果谈笑住在那儿,他只能换个地方。不是不能挤在一起,而是怕挤坏了床,毁坏公物。不过,陆枫暗忖,谁知道今晚能不能睡觉!上回有个新兵逃跑,抓回来后,几个班长差点儿把那小子打死。上面已经严命不许再出类似事故,眼看年底了,可千万不能出事儿。何况这也算自己的工作成绩,千万…… 陆枫看看裹得严严实实的谈笑,出离愤怒了,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不是不想去招待所,实在是年底了,家属们早就把房间订光了。 谈笑点点头,好像没有注意到陆枫的不耐烦,只是为解决了住处松了口气。 陆枫看她那副水波不兴的样子,突然火气更大了。他哼了一声,快步走开。 车子开进大院,楼房的有些窗口偶尔会冒出一两张年轻的脸,闪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谈笑裹紧大衣,从后备厢里提出陆枫妈妈带给他的东西,上了三楼。 屋子很小,谈笑把东西递给陆枫。陆枫端着一只脸盆进来,里面盛了些水,“晚上你先用这个吧,楼里没有女厕。” 谈笑一进门就看见那张小床,看来即使自己来了,也是“夫妻分居”。她裹着大衣坐在床边,脸颊僵硬得连笑一笑都难。 陆枫放下盆子,一时找不到话题,搓了搓手说:“我还有事儿,你自己收拾吧。” 谈笑点点头,沉默着。 陆枫也察觉出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些烦心事,他忍不住叹气,掉头就走。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点儿了,陆枫坐在办公室里。指导员赵伯州已经回来了,正在暖气片旁取暖。他找了几个排长到出事的那个班蹲点,今晚应该没事。赵伯州看陆枫心情不好,说:“老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追回来了嘛!我想,上边应该不会过问。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太严了也要考虑影响。你先去陪弟妹,这里有我。” 陆枫扭头看向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不用管她!连声招呼也不打,这里这么多事儿,谁顾得上她!” 赵伯州扑哧一声笑了,“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你呀,还是赶紧回去,今晚我替你值班。赶明儿你嫂子来了,你再把我替回来。今儿啊,你就好好地、暖暖和和地睡个觉!”说完,赵伯州坏坏地眨巴一下眼睛。 陆枫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是看来已经动心了。赵伯州也没逼他,省得显得自己贫嘴,换了个话题:“现在的小孩儿啊,太娇惯,稍微受点儿苦就要死要活的。你说,这再难受有死难受吗?唉,不能打不能骂,思想工作还得做。可是,你说一句他有一百句回给你。唉,难啊!”赵伯州连着叹了两口气,最后用摇头结束了他的感慨。 他似乎忘了,陆枫也是家里的独子,也曾经破坏校规差点儿被劝退。但是现在的陆枫早已不复当年。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过去,尤其是不光彩的、悲伤的,惨烈的事儿就更容易忘记。像陆枫这样严于律己的人,对自己小时候的斑斑劣迹也忘得只剩下“英雄事迹”了。所以,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赵伯州的观点。 其实,论外表,陆枫比赵伯州还像政工干部。胡子永远剃得发青,领子永远扣得周正,连头发都是数年如一的发型。年纪轻轻,嘴角已经有了深深的法令线,足见平日某种动作做得过多。干部们私下议论,副营长平时不爱说话,但真唠叨起来,可比指导员能说多了。有一次陆枫喝多了,天文地理,古往今来,从原始社会的狩猎,到未来的星球大战,整整说了一个晚上。那些没喝醉的人都听得精神了,喝醉的人醒了继续听。但是,如果没喝酒,陆枫的嘴巴就像蚌壳一样,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撬开。 不过,这时候他不太想理会赵伯州,满脑子都是隔壁的女人,整个人像在水里、火里滚,不得安宁。 想起谈笑主动跑来看自己,就像水过沙地,他四肢百骸都舒坦;可是想起这冰天雪地,尤其是那段山路,稍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山谷,他的心就揪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太阳,火烧火燎的,那点儿甜水还没喝完就先烤干了。 不过,前面有了赵伯州的话,又想想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那儿等着,陆枫告诉自己,一个大男人“应该”照顾一下女人的情绪。况且好男不跟女斗,男人的风度就在于勇于承担女人这个“包袱”——因为她们天生就是给男人找麻烦的。但是,今天晚上真的会平安无事吗?那个班长今年可指望着提干呢,这次逃兵肯定让他没戏了。不仅没戏,能不能继续留在部队都难讲!陆枫还是不放心,闷不吭声地坐在那儿,在留与去之间煎熬。 或者,晚点儿再去吧!自己的老婆,还能跑了不成?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在军校是优秀学生,在部队是优秀排长、优秀连长,又是最年轻的营职干部,前途可观。可是,作为男人,他也许还算不上优秀——如果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经验来衡量他的成熟度,陆枫可能连及格都不够。从小到大,他的梦想就是当兵,当好兵,当元帅。他的青春期全部躁动于对战争和将帅如饥似渴的探索中,竟然丝毫没有注意本来应该关注的对象——女生! 如果不是那次相亲,如果那次相亲的对象不是谈笑,一切都会不一样…… 谈笑很快安顿好自己。她躺在床上,听着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右手拇指扣在左手手腕上,摸着脉搏跳动的频率。一、二、三……这是对付失眠很好的办法。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这个法子曾帮她走出阴霾,帮她重新面对生活。曾经她一度以为再也不需要它了,可是今夜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它,而且还不管用了! 眼角湿漉漉的,谈笑拽着被子一角擦了擦。不许哭!不然明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被人看笑话。更何况,那么一个男人……唉,说他什么好呢?想起陆枫,谈笑忍不住长叹,耳边听着自己的叹息混杂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越发显得孤单,泪水已然喷涌而出。心中似乎有两个小人,一个已经晕倒在地,另一个只能无奈地叹气。 说不清什么原因,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探究问题的根源。只是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记忆片段在兜兜转转了无数个流年之后,终于集中到某个轨道上突然来袭。猝不及防,便悲从中来,她不由得潸然泪下。或许未见得有多少可触的痛楚,只是如此难过,无法自持…… 深渊中,谈笑看见母亲的脸,一样的潸然。 难道,这便是女人的结局? 谈笑索性披衣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夹着雪花,冰凉沁骨。这才是她熟悉的感觉。世事本应如此! 就像三年前那样的大雪天,鹅毛大雪覆盖了故宫角楼的重檐琉瓦。她开着车跑在最喜欢的景山前街上,并不知道即将见面的男人会带给她怎样的一个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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